[已更新] 跨越晨昏线

CRS

又过一年，回来补个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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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爸比我更早知道东风11G。

小时候，这就真是我小的时候了，那天他出差回来，兴冲冲跟我说，看见一个没见过的火车头欸，内燃机车，蓝色的，圆乎乎的，还是两节的。
我就一头雾水，你看错了吧，不说历史，当时路上跑的还有我没见过(网图)的？

后来我在电脑上翻到奥星的照片，老爸瞥见了又特兴奋，欸这车我见过，我那次出差就是这个车头拉的。
我又一头雾水，你看错了吧，满地韶山8跟这货长得都差不多。
后来我知道他那次是去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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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幸运儿，哪怕我的年纪并不大。
我见证过“法国蓝”和“法国橙”并驾齐驱的时代，见证过ND4和DF4DJ相互守望残阳的时代，见证过程庄路道口上开过黄河大通道的时代，自然也见证过看丹路看丹道口能走汽车的时代。

那些年里我的日常，经常是寒暑假白天写作业，早些吃晚饭，饭后奔去看丹道口，“检阅”一遍这群每个两百八十吨的“炸街党”，回家，继续写作业。烟火、灯火、火红的霞光，一个年少小车迷，曾经火热过的心。
最早，当然一向是爸爸带着我去。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大梁，坐着自行车后架，坐过甚至流行了一阵子的“助动车”后座，再之后他开车载我去。后来直到我可以自己去，可以想去就去，也没有必要再去了。

直到今天如果问我最喜欢什么车，我大概依然会说我喜欢SSJ3，我喜欢中华之星。
但我好像从来不觉得“喜欢”过东风11G。

也可能应当说那不是喜欢
那是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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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津城际通车之后，自知时日无多，我们一帮车迷开始疯狂找机会，有空就去刷4420。甚至有一次城际车票都买好了，到天津站一看，还来得及，始发改签换成4420。那时的京山三线，事实上也有一个“晚高峰”。直特群威风犹在，穿插着崭新的和谐号，各种五颜六色的特快快速左右陪衬，当然还有一匹“黑马”，真橘子真绿皮真干120的4420。
当时唐机的大车，素以雷厉风行著名，甚至坊间传闻“越快越好，早点了有奖金”。那一天，故意挑了右侧的座位，故意把窗户开到最大。对面的猪头轰过来了，小桌板上的瓜子壳漫天飞舞，糊了一脸。

那是苍茫暮光与夺目夕阳的耀眼碰撞，是时懵懂，以为那就是最坏的时代了。

虽然那时一群小孩都在上学，毕竟那时的孩子年轻气盛，学习压力也尚不至摧枯拉朽。周末争取出一天，哪怕半天，结伴出门运转，机会总还能有。即使偶尔溜一圈天津已属远途，一年几十个周末加上寒暑假，什么津滨轻轨泰达导轨，总归也都摸过不止一遍了。
相应地，无论需不需要真动笔，语文课堂上也总要接触以至讲解高考作文题。转过年来，2009年，安徽卷的作文题目，叫“弯道超越”。

2009年我本身，距离高考尚有时日，当时学校也并没布置我们写这个选题。
但那时的我眼看着这四个字，满脑子都是正仪弯道。

学业，实在还不能算轻松。那时候空有这个想法，定也没有这个闲心。万不料竟有一天，最后还是动笔了，也不料至此刻，十二年已经过去了。
风起云涌，斗转星移，沧桑巨变岂是一日记两字容得诉清。抛去八百格方寸尚难填实的无力苦行烙下的恐惧，重拾起笔杆。待再合上电脑，早已不止十二篇作文的长度。

更不料，写完了这篇文，又是安徽，虽然变成了全国卷，但这一次真的是“跨越”。
卓越，永无止境；跨越，永不停歇。

从上小学到上大学，也不过十二年而已。这些年里我自己人生的经历，的确可以说是“巨变”毫不为过。
但世界的变化更大。

那年，天空是灰色的，希望是蓝色的
后来，天空变回了蓝色，却不见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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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猪”给我留下的，不尽然都是美好的回忆。那个年代，“火车票”即使不算奢侈品，无论如何是炙手可热的抢手货。虽然回老家的机会总归不少，一旦行动起来，可调整的余地即非常狭小。
我还是最初的那个幸运儿，至少只要计划好这行动，总没有窘迫到缺钱买卧铺的时日。可火车票不是个有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在最终只刷过一次彻夜BSP软座，直到这个时代的终结。

那一夜的体验五味杂陈，机后第二辆，厕所前第一排，倒座，靠窗并无卵用。是时年轻力壮的东风11G，深更半夜在状若虚空的旷野上兀自发起横来，废气味能把身后的我们呛得睡不着。好死不死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的BSP，那一天厕所漏了。
我记不得当时有没懊恼，假如身边带着个口罩就好了。只记得除了夜半时分这两群聚散如焰火的白箭，千里京沪线上余下的部分，好似晚高峰的二环路，密密麻麻挤满了几分钟一个几分钟一个轰鸣碾过的韶山4G，拖着数不清的与暗夜同样漆黑又奇形怪状的货车厢。
我也记得那时我在疑惑，中国铁路的货运电力机车型号也并不算少，怎么就一整宿只有韶山4，就不能来点别的嘛。如今再一次坐进整洁温暖的BSP软座，品味着这来自大洋彼岸远超越那个年代国铁背景的优雅工业艺术之时。我已然能十分理解，那个时代独特的艰辛，悲壮的血汗，与复杂的信念。

当然，我至今想念那个时代，但时至现今看明白了，我千万不想它再回来了。动人的美丽往往不切实际，撼人的奇迹常常代价更甚。唯独，能不能再多来点韶山4，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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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样一个场景，自始至终只停留在无数火车迷的幻想里。假如这辆跨越时代的传奇，能够有朝一日与另一位开创未来的信使，健康快车，有机会组合一次，那将是何等的精彩。无奈，健康快车涉及中途摘挂，只能编组在图定客车列尾，又车体标准不允许列供搭桥过渡，即使向北京空送，也无法插入专用于直供电长交路的东风11G机后。
火车迷们最大的幸运，其一是遇到东风11单机在枢纽内调动健康快车组，另就是在东风11G的客车交路上，健康快车附挂到列尾。至于区域小运转，没人会手欠浪费一组大G，况且他们也并非闲职。话说回来，健康快车的使命，本就是前往服务偏远欠发达地区。出乎意料的是，这成为了许多东风11G，可能还将有更多，的最终归宿。

说实话以往，国铁老机车告别职业生涯的方式大多如此。但无论对所有人的信念而言，大G他是不一样的，且是刻进基因与骨骼的无数次实证过并非臆想的不一样。再者，没人能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迅速与突然。

我对西部边疆地区的铁路长年知之甚少，脑子里几乎还停留在只有兰新和南疆两根骨头的时代，更是压根就不知道精伊霍是条单线电气化160，而且还高原。结果就在这一小段神奇又鲜有人知的新近修通的线路上，全国火车迷见证了另一个难得的奇观。和谐D1D单机正线城际调运单组健康快车。当天不知道是哪家媒体出动的航拍机，近年才新生的大众化高端拍摄方式，在这条同属新生的铁路上，一路跟进这列历久弥新的彩虹快车，翻山越岭，穿过一座又一座隧道，穿越一段又一段时空。
讲道理，同属暖色系的大红枣，单机拉健康快车，应当是比猪头从视觉上更好看的。尤其夏季高原，本身色调也偏暗冷。但同样地有一种美，可以不只局限于其视觉观感必得要是和谐的
因为那是信仰。

自那时起，我止不住地反复在幻想，假如是一台东风11G，假如是他，裹着雷霆之势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夏日高山草甸上猛烈的雷暴，卷起隧道拱檐庇护下鲜灵的蒲公英，飞撒融入进密集的水帘当中。身后刚刚云开雾散的山冈上，真正的七彩虹正合着绚烂的高原阳光，一道倾泻而下。
我不愿这样善罢甘休，长虹可遇不可求，只要心火不熄，至少还有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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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刮着愈加窘迫的北京地区归属东风11G的直特交路，更加棘手的问题是恰当的时间和地点比合适的车次还要少。钢筋护网，水泥森林，步入夕阳的直达特快甚至无缘再见夕阳。自不必说容得下这台六千千瓦巨兽肆意发力的线路区段稀于凤毛麟角。夏至已过，地球重新奔向太阳的怀抱，一点点带走了北半球充裕的白昼。现代社会的时钟并不理会这样的变化，请来再高明的医生治愈我的强迫症，也不可能超过钟摆的手速。
暑运最后一天，在抵近北京东侧边界的运潮减河岸旁，那记忆中再熟悉不过的，早已被抹去了身份却更显得亮白的躯体，完美地映射着云朵与水波间的层层金光。初秋微凉，初心炽热。不同的是，正踏上又一次长途跋涉的他，一如往常充满了一万五千升柴油的力量。而已然焚干了激情和希冀的我，只恨不能把自己就地埋葬在这夏末秋初燃烧的风中。

那座田野中的桥下我连着跑了三天，不会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这是一场注定无人问津的锦衣夜行。可我还是不敢妄自揣测，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个疯狂高铁侠遗留在大地上的两台时代标志，竟意外迎来合璧的一天时，这两位直接将“高速”刻进型号定义的前朝老将，联手以只有货车的速度，缓慢征行在灰烟弥漫烧荒的田埂上，他们心里各自会想些什么。
相较于此，我更不可能亲自动身去找海子聊聊诗和远方，就这样吧，再见青春。

其实我是想为了留下点什么而去的，无论是为我还是为他。虽然这多年里向来极少拍视频，感觉这个地方环境并不复杂，有信心尝试一下。
所以跑了那么多次，同样也有踩点，也有撞天气。如是单纯看车，去一次也就够了。
又好像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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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公交后在思考，附近能不能还有条件更好的机位。当晚天气预报雷雨，天色已经阴沉下来，反正也拍不出效果，如果没赶上车就算了。
我就沿着线路护坡一路披荆斩棘，自北向南往跨河桥那方向攀爬。护坡上种，或者应该说是长满了，乱七八糟不可名状的盘根错节，底下是排水渠。我爬过这段路，难度要比巡道工高一个数量级。毕竟这地本就不应该出现活人，巡道都走护网内。

后来看看时间似乎又来得及，三步并作两步手脚并用。在我终于以贝爷回到人间的姿态披绿挂彩站上桥头的那一刻，那两台总合上万马力的低音鼓的震颤，正越过河对岸密集的林木上空压迫近来。当灰霾的天幕下那道熟悉的光柱，射穿我挂在睫毛上尚未来得及抹去的汗滴，像火花一般绽开，什么焦虑抑郁鼻炎哮喘胃溃疡腰间盘突出，我比正常人还正常。

后来，视频还是拍废了。缺乏取景经验事小，设备问题致命。后来我也没再纠结，就像那天雷暴擦着通县扫过京城后留下的那片血色残阳，我们的时代已经落幕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必要后悔，自己没能把它留住。
它留住了我，足矣。

后来，回家的公交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一路是哭是笑，只是不停地在看表：几点了？车开到哪站了？旅客们都休息了吧？关外已经变得寒冷了吧？两位司机在交流什么呢？后来在我自己的卧室里，我确实也不可能真的给床铺安装驱动元件，但那一晚，我好像就正睡在那张BSP软卧上。天亮了，窗外依然是枯燥层叠的小区楼房，我也知道那群东风11G还会照常回来，这就是他们每一天普通的工作与生活。

可是我现在在哪里？我又将会去到哪里？
身未动，心已冷。那一晚，在霞光熄灭后注定的黑暗里，我的心脏都懒得跳动了，一度再不想去继续追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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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年，我真的年纪还小，当年的老爸也并不老，甚至还留有些中二。不过他的工作，本质也是天天和机器打交道，面前这些震撼人心的机械，带给我们的冲动毕竟有几分相似。有时，遇到呼啸而过的东风11G，他搞不好比我还激动。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我长大了，老爸变老了。而此时的东风11G，已经永不停歇地，奔腾在了我的心中。我们这一代火车迷，或许反而没有人想过“再给猪头续1km”。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各自都有这样一片无尽的原野，无限的轨道，只为了他，继续纵情地奔跑。纵然真实的时空是有限的，哪怕世事如常，我们也必有一天将走到那分别之日。不过，下一个三十年，再过一个三十年，总还有一天，我们终又会与他，再相聚在这片原野上。梦想，还是曾经的那个梦想；我们，都是年轻时那个我们——不会再衰老，不再会分离。

地球，大概率还会拥有下一个三百年，三万年，三十亿年。人类，未见得还能有这样多次机会，跨越晨昏线。有的人，拉开了新时代的帷幕，有的人，关闭了向前行的大门。功过好坏自有后人评说，但真实的历史，烙印在每个具体的生活着的人的身体当中，无法被保留，也不能被抹消。

世界上唯独确定要发生的，只有这两件事：变化、死亡。如若你还感到绝望，那你便还未至绝望。

CRS

东风11G型内燃机车，双节组合式准高速干线客运机车
截至2023年，已累计行驶过近2/3的生命。

adonis13

DF11G让“小猪”第一次成为一种霸气的名字

卡碧士

有幸经历，难忘这一段轰鸣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