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mukdenchenfei 于 2019-9-14 22:32 编辑
原载《孤独星球》2019年1月(P94-107),作者齐栋。
在大兴安岭的续皮火车上晃悠,注定只能是一次孤独的旅途。沿途没有大城市,没有五星级酒店,只有林区小镇里温暖又简陋的家庭旅馆,这是一趟基本没有游客纷扰的宁静之旅。
海拉尔——牙克石(6268次,21:42-22:56,82公里) 6268次列车是-班古老的绿皮火车。与那些被粉刷成墨绿色的新空调列车相比,这是一-趟冬天烧煤、夏天开窗的真正的旧式火车。每天晚上21: 42,它从海拉尔站驶出,经过12个小时的颠簸,于次日9:18抵达终点站莫尔道嘎。 在它带我离开海拉尔的那个夜晚,两个操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刚刚在二楼候车室里大打出手,起因只是为争抢一个座椅。 松鼠
尽管在行政区域上,海拉尔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但在铁路领域,6268次列车归哈尔滨铁路局海拉尔办事处管辖。这趟列车的列车员总是认真地查看你的车票,以便让你从正确的车厢上车,并对号入座。不过一旦走进车厢,你就变成了鱼缸里的鱼,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车厢里游荡。 蓝莓
6268次列车采用了25B和22B型车厢混编的方式,俨然一个绿皮车厢的大串联。可若你想抚摸把如假包换的真皮“硬座",仍需幸运女神的垂青。因为几乎所有的座椅上,都被铺上了一种浅蓝色带花边的椅套。对于这个椅套,除了画蛇添足,我无法给出更友好的描述。 ……
乌尔旗汗——根河(K7167次,16:55-21:30,194公里) 火车票上这个叫做“乌尔旗汗”的林区小镇,通常又被书写为“乌尔其汉”。它是蒙语“乌日其善”的音译,意为“黎明”。从岭北到乌尔旗汗,列车要沿着牙林线往南开。也就是说,我原路返回了。之所以做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决定,理由多少有些荒谬:镇上有一座彩虹色的水塔,它像吸铁石一样将我从图里河拽了回来。 水塔
1914年,来自俄国的沃伦措夫兄弟,将贪婪的魔爪伸向了大兴安岭。在乌尔其汉,他们大肆开辟林场,疯狂掠夺森林资源。“十月革命”后,苏联红军收复了西伯利亚铁路,并解放了后贝加尔和远东地区。一些战败的“白俄”官兵,被迫逃难到满洲里和海拉尔等地。沃伦措夫兄弟趁机雇佣这些人为伐木工人,变本加厉地对大兴安岭林区进行粗暴砍伐。 列车
乌尔其汉与牙林铁路的命运自此被绑在一起。 1928年5月,铁路开始从牙克石往北铺设。1935年,延伸至乌尔其汉。1945年日本投降,铁路修到了距离牙克石144公里的地方。不过正如“满铁”时代的铁路建设,为中国东北留下了如脑神经般错综复杂的铁路网那般,这条144公里的铁道线,成为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牙林铁路前身。 ……
根河——满归(4181次,14:06-18:30,179公里) 根河是一座刚出火车站就对我不友好的城市——九月的夜, 漆黑得如锅底。冷风嗖嗖地,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而根河又是-一座刚出火车站就对你很友好的城市——钻进一辆出租车 ,问司机到酒店的价格,心想甭管多少都认了。司机大嗓门一喝,“打表!我总不能坑你吧?”最后结账才6块钱,并没有超出起步价。 库都尔站
根河确实冷得名不虚传。在牙克石和图里河等地,早晚温差已经让人心惊胆寒。而在这里,你得把耳朵和手捂起来,稍稍裸露在空气中,便会冻得生疼。从外面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摘眼镜,不然至少要雾里看花5分钟。出门觅早点,经过所鄂温克民族小学,送孩子的私家车把宽敞的马路堵得像高峰期的北京二环。 到了敖鲁古雅使鹿部落景区的接待处,我拿到一张景区门票,上面印有一只手绘的驯鹿,设计得很有格调,让人心生喜爱,便也顾不得抱怨80元的价格了。 驯鹿
我在景区内的鄂温克博物馆中裹足不前。一直直以来,我对鄂温克人普遍缺乏细致的了解,总以为他们出门带猎枪,看病请“萨满”,但这已然是十分久远的过去了。鄂温克意为“大山里的人们”,他们由寒冷的西伯利亚地区迁徙而来,一直生活在根河以北、漠河以南约20,000平方公里的深山密林里。独特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他们与众不同的驯鹿文化、狩猎文化、桦皮文化、兽皮文化和“萨满”教文化。 ……
牙林线上的绿皮车虽然缓慢,却很少晚点。这条长达446公里的铁路,自满归站站台出现的那一刻,便宣告了终结。 满归虽然位于“中国最北极”漠河以南,但仍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尽头车站。所有前往漠河的人,必须在这里换乘汽车,别无它法。 下车后,我匆匆奔向出站口。开往漠河的班车一路颠簸,路况甚至比8年前还要糟糕。好在浑圆的大月亮始终高悬空中,照射着夜幕下的森林。 我还是怀念铁路,以及充满人情味的车厢。它像个会行走的小酒馆,故事弥漫在空气里。听得厌烦了,就打开车窗吹吹风,或者伸手去触摸那些飘飞的树叶(不建议效仿)。如果说“高铁”是一部流畅无比的“好莱坞”商业大片,“绿皮”就是一部磕磕绊绊的欧洲文艺片,沉闷却蕴含诗意。 车厢内的世界,是埃里克侯麦和侯孝贤的剧本;车窗外的世界,是安哲罗普洛斯和塔尔科夫斯基的长镜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