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用笨拙的笔来写一写我的父亲,但每每要提笔时,却不知从何写起。父亲一直认为自己还是一名军人,尽管历史的舞台已不再需要他去演绎,但这磨灭不了父亲曾是一名铁道兵的光荣。
父亲的人生,在开山炮声中起步,在铁路的延伸中加速,在通车的汽笛声中成熟。他身体烙下的每一处伤病,都有一段特殊的记忆。
父亲是村子里继二伯之后第二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而且是“北方交大”,所以我们家在村子里很是受人尊重。“当年去上学的时候是胸配大红花,整个村子的乡亲都来欢送呢。”父亲总是激动的说。
5年的大学生涯后,1965年父亲从北方交大建筑系毕业,直接被分配到铁道兵第一师三团四营(89303部队)实习。当时毛主席提出“三线建设”要抓紧,部队急需技术人员,他们整个班被分到成昆线云南昆明实习,实习结束后就直接参了军。父亲自豪的说:“那可是师长李万华亲自给发的军装呢。”
父亲先后参加过成昆线、襄渝线、大秦线、兖石线等国家重点建设工程,历任计划股股长、作训股长、副团长、副处长等职务;1992年调局机关安质部任高级工程师;2001年轻微脑溢血住院后仍坚持工作,后来在家人的坚决阻止下,父亲才离开了他难舍难分的铁路事业。
父亲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母亲76年随军时,我当时5岁。母亲身体不好,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住在油毛毡屋顶和篱笆席子隔的墙的家属房里。大哥5岁了才见父亲第一面,拒绝喊他爸爸,给他糖果也不喊;在云南永仁项目时妈妈有了二哥,因此起名叫王永南。因为工作的调动我们经常中断学习而转学,仅小学一年级我就上了2个半。
山东大汉的他敢做敢当从不含乎,他工作责任心强,干起活来像拼命三郎。修兖石线的时候,母亲和我们留在了湖北浪河团部,父亲一人在山东曲阜项目负责施工,因工期紧张母亲生病一直都没有时间回来,直到病危了父亲才匆忙赶回,此时母亲却已经不行了;在母亲的追悼会上,父亲念着他亲自写的悼词,哭的泣不成声。
小时候,我以为藏起父亲的黄跨包,就可以留住父亲在家多住几日。在那聚少离多的岁月里,跨包毅然带着父亲回到他战斗的大桥下、路基上。父亲用他的肩膀,背起了沉重的行囊,履行着一个军人的职责,也支撑着这个温暖的家。父亲那个退色的黄跨包记录着他每一段行程,也留给我儿时对父亲最重要的记忆。
记得年幼时我问过父亲:“铁道兵是做什么的呀。”父亲是这样解释给还不懂事的我:“打仗的时候,哪里桥塌了,路断了,车子去不了前线了,我们就去哪里抢修;要是时间紧迫,我们就用肩膀抬过去……”
父亲永远忘不了刚参加工作的成昆线,那是鲜血染红的里程。它是我国铁路史上桥梁隧道最多的铁路,出现了桥连洞、洞连桥、桥上站、洞中站的“地下长廊”奇观;其中桥隧总长相当于从北京到山海关修建一条地下铁道和空中走廊;土石方共8000多万m3,如果堆成一米见方的长块,可以绕地球两周。
父亲更忘不了千里襄渝线,留下一部英雄的史诗。他们用最传统的作业方式,大锤和钢钎的共鸣,震荡着古老的山川。那难于上青天的哀叹,那折断鹰翅的蜀道,在战士们的开山炮中,化作了往日的梦呓。那里是世界闻名的“地质博物馆”,一公里一个战士的生命,诉说着一个个英勇而悲壮的故事。
我父亲是众神中幸运的一员,他没有倒在高山丘陵和戈壁沙漠。可转战南北、吃尽苦难的他万没想到,一夜之间铁道兵会集体脱下军装告别军旗。一时悲伤、留恋、失落、茫然,心情如大河决堤。向军旗敬最后的军礼,成了他今生最苦涩的记忆。
父亲热爱铁道兵更爱他的绿军装,他的箱子里一直放着一套新军装,听母亲生前说过:“你爸说他走时就穿这套军装。”他的愿望是回到最初的起点成昆线,做一名坚实的守墓人,把铁道兵战友的灵魂守护,然后告诉战友们,我们曾经共同祷告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纪已经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