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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铁路上------《Vista看天下》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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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 13:55: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yeorion 于 2013-4-2 13: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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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刊记者 王晓 / 文


如果可以选择,朱春生还是愿意回到三四十年前那个温馨寻常的傍晚——日落黄昏,火车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缓缓驶来,孩子们从裤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钉,小心地放在铁轨上。火车一过,本不起眼的铁钉立马被碾压成锋利的“宝剑”。工人们则蹲在一旁抽着廉价烟,眯着眼睛,瞅着这些在铁路边长大的孩子。


在铁路边长大的孩子,大多像朱春生一样,近水楼台进了铁路系统。


改革开放前,成千上万的人以找到这样的工作为荣。即使到了上世纪90年代,铁路仍是“铁饭碗”的代名词。一旦捧起了这个“铁饭碗”,就意味着旱涝保收,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全由单位负责。


然而,近十年,朱春生开始隐隐有了种钝痛——自己的工资远不够买下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他抱怨过,甚至尝试上访、成立工会,被视作哈尔滨铁路局的“刺儿头”。然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会叫上几个同事喝点儿小酒,抽着闷烟,痛骂铁路部门不复丰腴的工资,以及不复丰腴的人情味儿。


与此同时,铁道部门也在阵痛中变革。2013年3月10日,国务院机构改革和职能转变方案公布,不再保留铁道部,实行铁路政企分开——将铁道部拟定铁路发展规划和政策的行政职责划入交通运输部;组建国家铁路局,由交通运输部管理,承担铁道部的其他行政职责;组建中国铁路总公司,承担铁道部的企业职责。


“这么一整,咱们工人怎么办?铁道部之前那么多债算谁的?”3月14日中午,朱春生和同事们的话题集中到了铁道部摘牌上。他时不时喝上口酒,扯着嗓子煞有介事地分析,“照我看,短期可能会涨工资,但是过上三五年,没准就该裁员了。”


干部的孩子还是干部,

工人的孩子还是工人


朱春生出生的平房外,翻过围墙,就是铁 路。


“我爷爷当铁路工人的时候,东北还叫满洲国呢;我父母当时赶上1958年‘大跃进’铁路大招工,也就进了铁路。”朱春生喜欢把这些挂在嘴边,“铁路世家”的身份在过去几十年中一度让他倍感荣光。


朱春生的母亲杜桂芝刚上班时,只有18块钱工资。一趟车下来,还有两块零四分的乘务费。另外,铁路有统一发的制服、大盖帽;每年开春,有房产段的人过来帮职工们打烟囱、修火墙子、补门窗;走班到上海,还可以“偷”买两块哈尔滨买不到的花布回来当被面。有一次杜桂芝买花布被发现了,写了检查。那个年代,是严禁铁路职工“稍、买、带”的。


由于家长们常年在外出差,孩子自然疏于管教。用朱春生的话说,“简直就是小盲流 子”。


大部分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两把钥匙四处逛荡,一把院门的,一把家门的。家长临走前会做上几大袋子馒头、豆包、糖三角。孩子们回到家,点上炉子热热就能吃。


朱春生记得,哈尔滨东站附近集中的大多是工人家的孩子,干部家庭的孩子则集中在哈尔滨站附近。“我们有三中,他们也有三中。他们的三中能培养出北大清华的学生,我们的三中教出来的全是工人大老粗,就知道打架斗殴。”两边的孩子基本没什么来往,也很难混到一起。等到“接班”的时候,干部的孩子还是干部,工人的孩子依旧是工人。


初中毕业后,朱春生本没打算进铁路,他觉得这工作“太苦,工资也不高”。他先去一家鞋厂干了三天,又到一个食品厂去当电工,待了两年多。杜桂芝劝儿子接她的班,“怎么说也是个‘铁饭碗’啊”。


1987年,杜桂芝退休,朱春生接了母亲的班,正式捧起“铁饭碗”。那一年,他的工资奖金和乘务费加起来是180多块钱。


“独立王国”的冷眼


1999年从部队转业时,姜飞也看中了这只“铁饭碗”。和朱春生一样,他也被分到了客运段,当起了乘务员。


2000年,姜飞跑从哈尔滨到广州的临客,全程下来四十七八个小时,中间停70多个站。


“那段时间太遭罪了。”姜飞回忆,“一出门脑瓜子就疼,有时候,后半夜迷迷糊糊犯困了,就使劲掐自己,因为还得起来开门啊。到后来,干脆成宿失眠,睁着眼睛都能做梦。”四年下来,姜飞惹了一身病,神经衰弱、胃病,后来干脆办了病休,停薪留职了一段时间。到2003年前后,他的工资还不到500块。


“你知道100%超员是啥样吗?”朱春生问。1990年前后的列车,简直是他的噩梦。


“那时候小商小贩特别多,无票旅客也多,乘务员还不敢管,谁管谁挨打。有时候车厢里人多到我们根本不敢开乘务室的门,一开门,一下子挤进来四五个。”朱春生说,“那时候的窗户也不像现在是密封的,一到站,旅客们就自己打开窗户爬上爬下。乘务员从车厢一头走到另一头,得十几分钟。”


有一次,一位旅客在车上“摆三张”(一种扑克牌的赌博方式)。朱春生去管,结果挨了打,成了工伤。


“段长在会议室里表扬我,说我是见义勇为,要大力表彰,还说要报销医药费。”朱春生听了,心里暖洋洋的。事后,他却连一分钱医药费都没拿到,工伤也没给报,“如果报工伤的话要算事故,一般都不会报”。


这件事后,朱春生心里凉了半截。他记忆里的那股子人情味儿也一下子寡淡了许多。


即便如此,他还是庆幸自己能在客运段。早在刚上班时,就有领导警告过他们,“谁犯错误,就把你们送去工务段。”到后来,工务段的人自嘲,“客运段段长说我们是劳改犯”。


工务段被视作最辛苦的工种,负责铁路线路及桥隧设备的保养与维修。


“他们常年穿着黄衣服,零下30多度的时候,走在大雪磕子里,火车一过,就得把压过的石子和土重新捣实。”朱春生描述,“以前火车窗户能开的时候,旅客随手扔的啤酒瓶子,没准就会砸到他们脸上,还有那些拉着胶皮管子给车加水的人,经常会被粪便溅一身。”


上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哈尔滨大量国企职工面临下岗。彼时,铁路部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朱春生们坐在“独立王国”里,冷眼看着另一个“王国”里的人们丢了饭碗,暗自庆幸。


从“王国”到“怪胎”


进入市场经济时代,庇护着朱春生们的“王国”,已经被视作“怪胎”,难以摆脱政企不分,垄断集权的形象。


有关铁路改革的话题早已不新鲜。上世纪80年代,时任铁道部长丁关根就提出铁路系统内部“大包干”的方针,将原本收归铁道部的财务、劳资、人事等权力直接下放到各地铁路局,试行铁路行业的经济责任大包干。


那时,铁路部门有职工320万人,固定资产上千亿元。外电评价此次改革是“中国最庞大的企业,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遗憾的是,这次改革夭折在了一起车祸事故中。1988年1月24日,由昆明开往上海的80次特快列车在运行至贵昆线区间时发生颠覆,88人死亡、202人受伤。之后,丁关根引咎辞职,“大包干”也再无人提起。


2003年,铁道部将物资供应、勘测设计、工程建设等单位相继剥离出去,后又把原属于铁路系统的医院、学校等单位全部移交给了地方管理。


“医院黄了,学校也黄了,车上的乘警都不是我们铁路的人了。”朱春生在失落的同时,也难掩气愤,“都说我们是‘独立王国’,但这个‘王国’也有其合理性啊!难道我们发现有人盗窃电缆了,还得去市法院起诉吗?这根本是两个系统。”


2010年前后,朱春生听说哈尔滨铁路局要裁员。“当时客运段找了一批员工,劝他们报病休,工会给每人每个月补贴800块钱。有些员工信了,觉得一个月不用上班还给开1400多块钱多好啊。不过,我就觉得不对劲,工会会费才多少钱?哪来那么多钱给他们补贴啊?万一给你补贴上三五个月把你裁掉了,咋办?”


朱春生提出维权,要改组工会。领导一下子急了,员也没裁成。

铁道部摘牌前,最大的一次改革发生在2005年3月18日。一纸令下,全国41个铁路分局全部撤销,铁路从“铁道部-铁路局-铁路分局-站段”的管理体制,直接进入“铁道部-铁路局-站段”的三级管理体制。


据铁道部官方统计,分局撤销后,铁路全路的站段数量减少了约30%,每年节约各项成本11亿元。尽管铁道部曾公开表示,分局撤销后会妥善安置两万多名员工,但许多一线职工因不满最终安置和分配,只能离开岗位,自谋生路。


朱春生等人并未在这次改革中受到波及。他只记得,大约2003年时,一度说要改成公司制,人事部改名为人力资源部,工人们的工作证也换了新的。不过大半年后,又换了回 来。


2000年,姜飞走班到南方,发现那边已经有不少外聘工人了。“外聘工人不靠谱。有一次,他们罢工,没人拉机头了,还得我们这边派司机过去开车。这次铁道部改革后,也可能面临这样的问题。”姜飞显得忧心忡忡。


“都是政治任务,国家任务”


“就算撤了铁道部,咋的也要人干活吧。”得知铁道部摘牌的消息后,工人们彼此宽慰。


客运段的徐东分析,“公益性运输这一块恐怕得受不少影响。”

同样出身“铁路世家”的徐东服务于哈尔滨铁路局客运段北京车队。从上世纪80年代起,他一直负责领导人的专用车。这些年,他见过的最大领导是军委副主席张震。当时,专用车上的乘务员要经过严格的政审,必须是共青团员或共产党员。


“能坐公务车的要么是省部级领导,要么是铁路局局长。车上有会议室,有主包和副包,主包里面是一张双人床。”徐东记得,前阵子他给公务车的玻璃贴膜,三块玻璃就花了6000多块钱。“副省级以上的干部有时候会包一节卧铺车厢,36个铺位的车厢,他们只买三张票,剩下的钱只能是铁路来出。那有什么办法?都是政治任务,国家任务。”


刚上班第一年,徐东就当上了全段的先进生产者。


“我们那时候搞卫生,都是用新牙刷去刷死角,卫生间从上到下都得用抹布擦。领导检查卫生的时候,戴着白手套一通摸,从暖气管子到行李架都没摸着灰。”


如今,四十来岁的徐东和沉重喘息着的火车一样,渐渐老去。

专用车的乘务员清一色都换成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和高铁、动车上的乘务员一样,需要考试,会一两门外语,还有身高要求。年轻人不会烧锅炉,徐东就跟着车烧。黑龙江的冬天格外漫长,从10月一直得烧到次年5月。


工作了大半辈子,徐东如今的工资只有2400元左右。买不起房,所幸还有一套父母留下的老房子。“盛光祖当部长后,还给涨了三百多块钱呢。”徐东觉得这个部长还不错。


“铁路上的工人,要么跟父母住,要么倾全家之力交个首付。”朱春生说。几年前,他买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子,20.7万的首付,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


朱春生也想过辞职,但心里总会犯嘀咕,“交了几十年的养老保险,这时候放弃,不都白瞎了吗?这工作就是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或者说,就是个漏的瓷碗,一碰就 碎。”


他从不多的工资里拿出8000块钱,作为女儿的择校费,“我不想让她当铁路工人,就得给她择校,不然就废了。”


“我还是怀念以前那个年代,各方面都是平稳的,不像现在这么残酷。”徐东举着杯子,跟朱春生做了个“干”的手势,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Vista看天下》238期特稿


发表于 2013-4-2 15: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啥玩意,太长了~!
发表于 2013-4-2 16:3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了,感慨颇多
发表于 2013-4-2 19:4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好啊 铁路工人的迷茫 期待后文
发表于 2013-4-3 12:41:36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春献给党, 老了真就没人养。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13-4-5 17: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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