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蒸汽机车情缘
哈尔滨机务段 李雁
蒸汽机车是我一生难以割舍的情结。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家在距中国版图路网最东端“东方红车站”8华里的曙光林场居住。那时,曙光站是一个臂板信号、两条铁道的五等小站,但它却是一个负有给蒸汽机车上煤、上水特殊任务的车站。因此,上行客车每次停车的20分钟就成为我们这个百余户人家“曙光林场”人的骄傲。
当时的上煤设备非常原始,在铁路边上用枕木搭建一个与机车煤水车等高的上煤台,先用大筐通过两段斜坡将煤抬到“煤台”上,等机车停稳之后,再由上煤工人用铁锹装到煤水车上。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给煤工人上煤、上砂、捅炉灰、上水,那种热火朝天的忙碌场面真是“百看不厌”,对蒸汽机车把水变成动力,也感到非常神奇,火车司机更是我心目中最神圣的职业。
火车上坡吞云吐雾,夜晚炉火映红天宇,汽笛声震群山,记得曾有过一台带有“大铜钟”的蒸汽机车,每次火车进站前,早早地就能听到“叮叮当”的铜钟声,召唤小伙伴们飞聚车站,“开火车”是我童年时代心驰神往的职业,激发了我无数的美好梦想。
1974年我家搬到了虎林县的迎春镇,这里有林业局、兵团854农场,更有当时黑龙江省最大的粮库,肩负852、853农场,宝清县的粮食转运任务。在这个三等车站,一台“解放型”调车机昼夜忙碌,那时和小伙伴们到车站看“火车”依然是我们兴奋的事。
记得有一次,趁机车乘务员不在,我们爬上司机室,看到那么多的手轮,各种仪表,心情异常激动,摸摸这、看看那,虽然气门、手把说不清,大闸、小闸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但那种感觉不亚于第一次乘坐飞机时的激动和忐忑。不知是谁不小心踩上了炉门的“脚蹬阀”,炉门“喳”的一声自动打开,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即而是更加兴奋,胡乱地猜测火车到底是操纵那儿才能走的,最后终算是确定汽笛是在司机座上前方,用手拉动的,我壮着胆子拉了一下,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响,吓得我们惟恐逃之不及。
岁月流转,1979年11月,我考入绥化铁路司机学校,穿上技校的深灰色作业服,戴上“绥化铁路司机学校”校徽,想到将来从事梦寐以求的“火车司机”职业,心里那种神圣与自豪感真犹如考上名牌大学一样地高兴。
1981年8月技校毕业,我被分配到了哈尔滨铁路局的一面坡机务段,严酷的现实使我曾经的激情和梦想很快冷却,司机学校毕业并不可能直接担当火车司机职责,必须从司炉、副司机一步一步干起,并要经过5年以上多次严格的理论、实作考试方可成为正式的火车司机。这个职业既不像我少年时期想象的那样神圣,更不像社会上传言“火车顺着铁道跑,开火车非常简单”的那样,蒸汽机车要把水变成蒸汽动力,要求司炉、副司机必须要有过硬的焚火技术,14分钟280锹,簸萁型火床的训练标准,1500题的乘务员手册,500条以上的各项规章,尤其是休班要学习,走班前要待乘,每年病事假超过8天就取消晋级考试资格等半军事化管理的要求,对一个初出茅庐,自我约束力较差,没有吃苦思想准备的青年,真是严峻考验。
最使我刻骨铭心的是蒸汽机车的冬季工作,冷水通过水泵打入锅炉,通过燃煤变成每平方厘米15kg压力蒸汽才能变成动力,碰上煤不好烧,炉炼焦子,煤被冻结,正在爬坡的机车越走越慢,那真是“常怀欲哭之心”。上坡一身汗,下岭一身霜,在-34℃至-35℃的低温下,列车以70-80km/h速度跑起来,司机室四处透风,穿着大皮袄,反毛羊皮大头鞋,都冻得“猫咬”一样的刺痛。乘务员的工作服更是满身油污,曾有人描画我们“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逃难的,仔细一看是机务段的”,尽管工作条件艰苦,重体力劳动,在1984年以前,50岁以下的火车司机月收入基本上不超过百元。那时,机务段的小伙子们找对象难,姑娘们心目中“烧火的”免谈。这段艰苦的环境,心里的落差,价值观与社会荣辱观的碰撞,对我的磨砺可以说是永世难忘的。
1985年10月,我经过努力成为一名正式的火车司机,蒸汽机车一个班三个人,拿锤子的司机称“大车”,副司机拿“长嘴油壶”叫“大伙计”,司炉拿撬棍和扁油壶叫“小伙计”。每次接班,司机检查机车,主要是试闸、检查摇连杆、偏心曲拐、阀装置,检查煤、水情况;副司机接班首先检查锅炉内的“铅锗”,这是防止锅炉“过烧”的保护装置,然后检查先轮、从轮、大轴、煤水车轴油盒的油润状态,实验加煤机大、小水泵、热水泵工作状态;司炉接班首先是洒水润煤,干煤既浪费又不好烧,接下来整炉,把上下班烧剩下的煤碴、多余的炉灰清理干净,然后对加煤机热水泵、十二个摇杆油盒给油,摇“五孔压油机”接班到出库提头车,要一个半小时。
蒸汽机车整炉要求是很严格的,煤的发热量必须保证5000大卡以上,焦质含量要低,那时候我们走班有三怕:一怕炉炼焦,煤不好烧;二怕水泵、加煤机故障;三怕雨雪风天气。机车运行炉床必须保证良好合理的通风状态,煤不仅发热量要高,煤石块要小,更不能有含量太高的焦碴,发热量不高不长气,如果炼焦,炉库板结不透气,那就不走火苗,炉温上不来。机车配有大小水泵,热水泵共三个,在机车停车状态,使用大小水泵上水,机车此时耗气量小,锅炉气压不会明显下降,但当机车运行中,特别是上坡道热功率输出大,耗气量也是相当大,大、小水泵上冷水,锅炉难以保持15KG/CM2的气压,就需要用热水泵将预热后的水注入锅炉,加煤机按规定运行速度30KM/H以上才准许使用,缓解人的体力。
试想每班二十六、七吨的煤,投入锅炉,还要“长气”是何等的辛苦啊!天气不好,雨雪天,机车易发生动轮空转,浪费动力,弄不好还会发生“坡停”事故;大风天,长大列车阻力增大,消耗的牵引动力是相当惊人的。极冷天气是对机车乘务员一直意志的考验,机车热功率本来仅有6-8%,天气寒冷,热损失大,低温寒冷易发生油水不畅,暖气冻结等事故,在零下30℃气温下处理故障真如同“谈虎色变”,就是在一切正常情况下,列车上坡“愁水汽”,下坡“冻死人”,铁路线路设计一般都是爬坡,下岭式的,下坡区段几十公里或上百公里,锅炉处于维持状态,司机室四处透风,地板是五毫米的钢板,在70-80KM/H的寒风中,一跑几个小时,经常是到站后,棉帽子解不开扣,手脚冻伤,甚至将棉帽冻在窗框子上拿不下来。
那时候乘务员只有迈进公寓,才感到“如释重负”,大家洗完澡聚在一起,不仅人人豆油同样经历,不同的故事,就是每个班,每个人,围绕接班、上煤整备、运行,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及新鲜见闻。在当时通讯、交通还很不发达的年代,乘务员不仅是“大动脉”的火车头,还是生活中的运输队,各种消息的信息源,左邻右舍都愿意到火车司机的家里串门,捎点东西,小到生活用品药、菜,大到柴、粮,甚至有胆大的,在煤水车上捎活猪。
乘务员还是各种消息的义务传播员,什么哈尔滨新修一座公路江桥,绥芬河口岸眼增量,某县明年要改市等等。时间磨砺一个人逐步走向成熟,悲观失望亦是不可或缺的阅历,当我亲自驾驶蒸汽机车,手拉动汽门,耳听废气口节奏“扑、扑、扑”的喷气声,看看身后黑色长龙,运送着祖国建设的物资,回味“汽门一拉,行千里;大闸一撂,定乾坤”,“离地三尺活神仙”的感觉,也真是乐在其中。扪心自问,我们用奉献支援国家建设,我们用辛勤汗水换来人民的幸福,车轮铿锵汽笛嘹亮,翻山越岭纵横祖国,无愧于岗位,无愧于职业。
随着动力改革的步伐,1985年开始,哈局蒸汽机车逐步被内燃机车所取代,到2001年3月哈局的最后一台蒸汽机车在西鸡西机务段退役,曾经的老伙计,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我们都用上了内燃机车。现在的乘务员无论是接班整备,途中运行,还是终到入库退乘,早已告别了以往的艰难与艰辛。新一代的火车司机听我们讲过去的艰苦,甚至对某些经历不敢相信。
目前中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时速200km/h的机车、动车组,以大马力、高速度为标志的机车将向世界展示中国人的新形象。民族振兴,国家富强,发展才是硬道理,在我们铁路机务部门体现的是明显而又深刻。回眸曾经的岁月,往日的辛苦仿佛就在昨天,回想蒸汽机车,我们那曾经的伙伴真是魂牵梦绕,挥之不去。
现在蒸汽机车几乎成了文物,每当我再次见到蒸汽机车,胸中就涌动着压抑不住的情怀,“沉默的战骑”、“睡熟的雄师”,我找不出满意的词句来再现你往日的风采,只有“长烟闭日,炉火映天穿山河,汽笛高昂,铿锵轰鸣下平川”的雄姿,只有“高大雄伟,排山倒海,雷霆万向的气势”,成为我终生难忘的幸福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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