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走到2006年,这个九月秋风起处,我们意图寻访百年京张铁路留在这座城市里的痕迹:
它们是西直门火车站刚刚被拆除的老水塔、昆玉河畔玲珑公园里一个孤单的火车头,是车公庄大街车水马龙的地下沉默多年的关于一条铁路的传说,是京西门头沟大山里一趟只有一节旅客车厢但却始终不懈穿行的小火车……
京门支线,也称京门铁路,是詹天佑京张铁路的辅助铁路,同由詹天佑在1906年主持建造。原自西直门站南侧车公庄出岔,西经五路、田村等站,达门头沟的三家店、色树坟、大台各站至木城涧,共11站(含现丰沙线落坡岭站),正线53.363延长公里。其修建是为将门头沟的煤炭运抵西直门,供京张铁路蒸汽机车燃料之用。单线行驶,迄今也已百年。1971年2月1日西直门至五路段线路被拆除。
今天,在京西三家店至木城涧之间,依旧行驶着这北京地区唯一一趟只有一节车厢、一节机车的列车。每天两次往返,不舍冬夏,相伴着矿工、铁路人还有他们的家小,上工、回家。一趟全国火车时刻表上都查不到的火车,一趟所有售票处都不卖票、只能上车打票的火车。但是两个列车员、一个运转车长,每站、每个道口,每个人都一丝不苟,仍旧认真挥红旗停站、挥绿旗开车,固守着延续百年一份属于火车人的尊严的传统。
“赶上车厢里的电瓶坏了,钻山洞的时候,漆黑一片的好几分钟,什么都看不到。人都好像失明了,听到的只有风声。有的时候觉得很刺激,有的时候,感觉很恐怖。火车就贴着树枝走,一不留神就被树剐着、蹭着。路边就是酸枣树,伸手就能拽颗枣,枣还是青青的。”
火车上,时光停驻,岁月静好。
木城涧: 下了火车推门进家
“京门小票车,已经成为一种标志,如同外地人来北京,要看天安门,要吃烤鸭。要是没坐过,整个就不算火车迷。”
34岁的李雪松生在北京南城,小的时候住在广安门火车站旁边。上学路上经常会被道口的栏杆挡住,目送着火车渐渐远去。十多年后,他得以在火车上工作,工作到得了火车上的常见病———胃炎。离开火车多年后,当衣食不愁喝茶抽烟腆着肚子剔牙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活动了,他成为了火车爱好者,开始又喜欢上了火车。他的裤兜里总装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火车时刻表,没事就掏出来翻翻,封面都皱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钥匙包里总别着个当年火车上使的三角钥匙,时不时就掏出来比划比划。
李雪松第一次去坐“京门小票车”是2005年3月6日下午,那一天,这节列车上仅仅只有他一个旅客是从起点坐到终点。他手里捧了一本书———《北京铁路中间站》,细看每一个停靠的车站:
三家店:高、王、殷三家大车店曾在此迎接各路客人,地名由此而来。
野溪:当地村民看见一股泉水从山涧里流向永定河。因地处荒郊野外,得名野溪。
丁家滩:丁姓人家在此耕种,由此得名。
色树坟:当地人念“色”为“甩”。因原来有座王家坟,坟地里长了一棵色树而得名。
大台:原名定福庄,村里住着牛老汉,辛苦劳作却生活贫穷,请来算命先生卜一卦,被告“要想吉利改村名”。村外有块平地,像一个大台子。算命先生说:“金牛卧大台,代代会发财”,于是,就命名为大台了。
木城涧:两山之间大山涧,涧中树木成森林,好像一座天然城门,于是得名。
“如今,这些民间传说可能只有老人们才记得了。”当日他坐的小票车,尚有3节旅客车厢,听说2002年还是4节,但2005年底,已经变成一节了。
当年,京门铁路因煤而盛。木城涧车站曾经非常繁华。铁路线旁就是人家,秋日风清凉的时候,山间斜阳照着工人们下了火车,推门进家。
眼前的木城涧,候车亭岁月斑驳,一条寂寞的灰色小狗跟着火车跑。
一直传说“京门小票车”会停运,但是一直没有停,主要为了解决山区的交通。火车到木城涧,2块5毛钱。冬天,下雪,929路停运,旅客就非常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其他季节,929路公交车分流走了原来这条火车线上旅客的十分之九。“京门小票车”从门头沟站出发不久,一度火车与汽车齐头并行,坐汽车和坐火车的人们隔窗面面相觑,好像都对对方的交通选择觉得不可思议。
在03和04号隧道之间,有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站,只有短短的平台表明这里是个乘降所,除了锈蚀的机车停车位外没有任何标志。人们直接叫它“28公里”。去韭园采摘樱桃的人们在等车时玩笑,说司机肯定就像公交司机师傅一样看这里没人就不停了。车来了,果然招呼“以后往前站,不然我以为不停车。”
清水涧:一个人的火车道口
第一次去坐小票车之后两年间,李雪松跟朋友去过十几次。他说他最喜欢冬天,车窗外关河寥落,而车上有锅炉,比较暖和,可以看外面的雪。那雪那白啊,和白面似的,白得晃人家眼。太阳一照,雪亮亮的。由于是山区,雪不化,没有人破坏,所以眼前齐齐整整的雪山。除了冬天,就是春秋天。满眼的绿,还有虫鸣,伸手就能抓把野酸枣。秋天的红叶也不错。尤其是到了落坡岭,有水有山,依山傍水的美丽。
在这条铁道线上,他结识了道口值班员老张。位于清水涧的北京人民轴承厂附近有一个铁路道口,好像是从2005年开始,京门铁路沿途的一些铁道路口都改成了有人值守,老张于是就来到了这里上班。
老张说,将要进站的列车行驶的时候轧上了“发码器”,道口就知道要来车了,于是铃响杆落。老张走出屋子手里举着黄色信号旗站在栏杆旁。通过道口时,司机鸣笛或闪灯要道,道口工右手持黄旗拢起,表示道口已关闭,允许列车通过。
虽然每天只有这趟仅有一节车厢的客车从这里经过四次(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但老张一点不觉得轻松:还有货车呢。这些货车有的拉从木城涧运出的煤,还有轴承厂运出的轴承。
“就是去趟厕所都要小跑着去。”老张是一个负责的人。对于铁道口的值班员来说,别看就这么一个小屋子,仅仅一个值班员,但要求却一点都不少。冬天山里冷,夏天蚊子多,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老张说,不许看书,不许看报,不许听广播,不许聊天,不许漏岗,不许值班时睡觉,不许……一指雪白的天花板,“看见没有,那里有摄像头,你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在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