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末班长途大巴在山间狂奔着,车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向导。借助灯光,隐约看到嶙峋的山脊擦身而过,有时会换成悬崖深渊,“之”字转盘路甩得让人有些犯恶心。我拉紧安全带,全无睡意。此时此刻,“山路十八弯”远没有唱出来的那般美妙动人。
从昆明开往广南的大巴车停靠米勒服务区。摄影 S菇凉
从昆明到广南,就这样度过了惊心动魄的6小时。下车后,我努力伸展着有些僵直的双腿,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半。有人小跑着迎上来,“你们可到了,辛苦!”他就是阿科中学的陆定辉老师。明天,他将带领我们前往本次采访的目的地,坝美——或许很多人并不熟悉这个地名,它位于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广南县北部的阿科乡和八达乡的交界处,距离广南县城37公里。
第二天一早,颠簸了1个多小时,穿过山间弥漫的浓雾,我们终于走进了广南县坝美镇阿科初级中学。湿漉漉的大操场空无一人,国旗照常升起。学生都已经放假了,只有几位老师留守处理着未收尾的琐碎事务,校长吴延滨便是其中之一,他热情地走上前与我们握手,看上去很年轻,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吴校长管理的这所寄宿制中学竟然有1286名学生,其中超过80%的学生父母长期在外打工,能在过年时团聚一次的已经算很幸运的了。
我们将要接出的9名留守学生就来自这所中学。当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怀抱中撒娇时,他们却只能孤独地待在家乡,与祖辈为伴。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从未走出过大山,甚至不知道火车长什么样子。
阿科中学校园 摄影 S菇凉
校门口 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校长吴延滨 摄影 S菇凉
“亲情缺失,让一些学生出现厌学、焦虑、自闭的状况,甚至曾经有人在宿舍结伴吃下安眠药。幸亏被老师及时发现……”吴校长说,在国家对贫困地区义务教育的扶持下,孩子们吃上了营养配餐,用上了多媒体教学设备,现在或许更需要有人帮助他们疏导心理,解决成长的烦恼。
宿舍一角 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电脑教室 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图书馆 摄影 S菇凉
宿舍一角 摄影 S菇凉
学校公告栏上漂亮的粉笔字 摄影 S菇凉
这天家访的几位学生住在普千村,距离学校大约50分钟车程。曲曲绕绕的盘山路十分狭窄,深一脚浅一脚布满石子。为安全起见,陆老师帮我们找了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山区司机。一路下来,每个人都被颠的七荤八素。司机师傅说这样的路况,面包车跑上一年基本就报废了,得换辆新的。
进村的山路崎岖狭窄,面包车和摩托车就成了通勤必备。摄影 S菇凉
大山深处的自然村——文山广南县坝美镇普千村 摄影 S菇凉
村口正在洗菜的妇女们。摄影 S菇凉
村中小路 摄影 S菇凉
普千村能歌善舞的村民正在表演民族舞。 摄影 S菇凉
这座位于大山深处的自然村落依然保持着原始的质朴,没有汽车,也没有旅行者。妇女们身着壮族服饰在村口水塘里洗青菜、洗衣服,看到有人扛着摄像机走过来,全都叽叽喳喳四散奔逃。显然,陌生人的闯入让她们有些不知所措。
阿科中学学生农超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学生杨开的家 摄影 S菇凉
杨开家人: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右)很瘦弱,经常抱着家中最小的弟弟(左二),
女孩身高大约一米二,但她其实已经12岁了。摄影 S菇凉
农超然的家盖在山脚下,一座红砖二层小楼,似乎还未完工。年迈的奶奶佝偻着背,早早在门口等着。爷爷炒了一锅南瓜子,还是热乎的,抓一把使劲往我手里塞。15岁的小超然很害羞,一直不说话,见爷爷拎着水壶出来,赶紧从柜子里拿出茶碗摆好。超然的父母都在东莞打工,和这里大多数外出挣钱的壮劳力一样,他们目的很明确,一是交学费,二是起房子,分离也是无奈之举。爷爷说孙子越来越不听话了,希望他好好读书,还希望儿女能回家过年。小超然则乖乖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腼腆地避开我们的视线。我后来知道,他为了见父母,自己偷偷在县城买了件新衣服,兴奋得吃不下饭。
中寨一景 摄影 S菇凉
寒气逼人的大山里,家家户户都靠火炉暖手。 摄影 S菇凉
过年是猪的末日,凄惨的叫声回荡村中,因为除夕要吃上年猪饭咯。摄影 S菇凉
背着青菜篓的孩子 摄影 S菇凉
在中寨,一个叫潘艳的16岁女孩让我印象深刻,她和弟弟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身体不好,潘艳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手脚上全是老茧。房前屋后整齐地种满了青菜,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在近两个多小时的相处中,无论大家怎么套近乎,潘艳都不言不语,只是善意地望着你。相比之下,14岁的弟弟王昆更爱聊天,说最怕姐姐让自己扫地洗碗,他不爱学习,长大后的梦想是打工给家里挣钱。小昆胸口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是1岁时被开水烫的,因为当时父母不在身边……临走前我试着问潘艳:“爸爸妈妈在你印象中是什么样的呢?”她忽然开口:“好人。”
潘燕和弟弟、奶奶(左)住在一起,爷爷不久前去世了。家里的二层小楼贴上了
一面瓷砖。与寨子中只有红砖的“裸”房相比,她家装修得还算气派。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学生黄文学 摄影 S菇凉
黄文学在我们走访的留守学生中算是个幸运儿,15岁的他中学前都是跟着父母在东莞生活,性格也开朗许多。如今文学在老家念初中,和爷爷、舅妈生活在一起。接文学出发的那天,爷爷哭着从家里追出来,走了很远很远,不管我们怎么解释,他仍然搞不清楚孙子为什么要离开,怕这一走又像儿女一样,见不到了。一路上,文学搀着爷爷,不停给他擦眼泪。直到我们上车,爷爷才被老师们劝住。汽车开动了,我不知道爷爷等了多久才离开,因为实在不忍回头再看一眼,坐在我身边的文学没有哭,一直沉默着……
黄文学的爷爷边走边掉泪。摄影 S菇凉
我没有资格妄加揣测这些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能感受到那份坚强和忍耐。记得柴静曾经说过,教育,是人与人之间,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故事。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
1月14日上午,我们带着13位阿科中学的师生登上了从昆明开往广州的K366次列车,孩子们离父母越来越近了。
大眼睛的龚齐梅独自走了很远的山路辗转4、5个小时来到县城与大部队会合。
对她来说,这次寻亲之旅虽然辛苦但充满了希望。摄影 S菇凉
从昆明开往广州的K366次列车 摄影 S菇凉
昆明站党群办副主任张鹏正在询问孩子们的情况,并认真记录。摄影 S菇凉
K366次列车员李育全负责孩子们乘坐的12车厢。摄影 S菇凉
孩子们在车上给父母发短信报平安。摄影 S菇凉
陈文浩是团队中的活宝,总跑去和11车厢云南大学的哥哥姐姐们聊天。摄影 S菇凉
阿科中学的陆定辉老师一路陪伴着孩子们。摄影 S菇凉
K366次列车餐车长高兰芬正在为师生们服务。摄影 S菇凉
K366次列车餐车上的厨师正在为孩子们烹饪可口饭菜。摄影 S菇凉
四菜一汤 摄影 S菇凉
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餐车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饭菜。摄影 S菇凉
K366次列车长向右井全程照顾着师生,当谈及留守儿童话题时,为人父母的她不禁
潸然泪下。她希望列车能成为家的延伸,拉近孩子与父母的情感纽带。摄影 S菇凉
看着孩子们天真的笑容,向车长背过身强忍泪水。 摄影 S菇凉
一位云南大学学生为孩子们唱起许巍的《旅行》。摄影 S菇凉
云南大学的师哥师姐们与孩子们举行了难忘的“餐车联谊会”。摄影 S菇凉
动听的歌声让一路都沉默寡言的杨开终于绽放笑容,开心地鼓起掌。摄影 S菇凉
云南大学学生正在教陈文浩如何给父母写贺年卡。摄影 S菇凉
餐车窗外的美景 摄影 S菇凉
K366次列车临时停靠的小站——“天堂”。摄影 S菇凉
1月15日下午12点28分,历经25小时的奔波,K366次列车驶入广州站。摄影 S菇凉
向又井车长与孩子们拥抱作别。摄影 S菇凉
留守学生写给父母的心里话 摄影 S菇凉
采访手记:
与这些沉默寡言孩子们活络起来,是我旅行中最自豪的故事。火车上,黄文学走过我的铺位时会小声说一句:“姐姐,该吃饭了。”拍特写时,他们被我逗得咯咯笑起来,调皮地把脸藏到胳膊底下。当餐车服务员为他们添菜时,农超然学会了说:“谢谢!”就像大山里的祖辈一样,孩子们继承了善良质朴的美德,用心体味着外面的世界。临别留影时,老师和同学们一拥而上,把我挤在中间。我强忍着没哭,因为答应他们,我还会回坝美的。
来源:人民铁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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