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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14日晚上,2598次列车上的一对母子
2598次列车,济南火车站(21:55出发)至北京西站(6:08分到),空调车。逢站必停
,比较慢。
离开车还有20分钟的时间,我登上列车,在17号车厢70座把自己安顿好,运气真好,
碰到了靠窗的位子,我想。
我的邻居们随之而来,在我的周围安营扎寨。我们将一起度过八个多小时的旅程。
我右侧是一位50来岁的阿姨和她20多岁的女儿。正对面靠窗的位置是一个20多岁的姑
娘,和她并排而坐的是一对30来岁的夫妇,女的面容憔悴,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看样子是睡着了。男人有些矮胖。和他们一起上车的还有一对30多岁的夫妇,坐在走廊
的对面。
倒霉了!我想。小孩现在睡得正香的,可是到半夜的时候一哭,那会让你精神崩溃。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列车上遇到这种带着孩子出门打工的夫妻,结果一路上总是伴随着孩
子的哭声,父母的骂声,还有小孩子随地小便带来的馊味。看样子今晚又要经历痛苦的八
个小时了。唉,虽然我很喜欢小孩子,但是在这种场合.......
和我并排而坐的那对母女开始说话,姑娘很活泼,不停地和妈妈说东说西。后来她问
我:“你对北京熟吗?”
“挺熟的。”我回答说,心里在推测她们会是做什么的。
“好啊,你可以告诉我们到了北京西站之后怎么乘车去火车站吗?”
“你们要去北京火车站换车吗?要去哪里?”我问。
“是的,我们要去通化”。
于是我告诉她们怎么乘车去火车站,打的的话就比较贵,建议她们去公主坟乘地铁,
但是后来考虑到她们带的行李很多,最后建议她们找一辆可以直接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
对面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一直听着我说,最后忍不住问道“那你知道去北京大学第一
医院怎么走吗?”
“这个.....”我一时语塞,“我去过那个医院看过病,但是不是从西站去的,
所以不清楚从西站坐什么车可以到”。
“我们一个朋友告诉我们从西站打的去那里只要十四五块钱,是吗?”她又问。
“不会吧。”我说,“虽然我没有打过,但是从西站去那里挺远的,那个医院在北海
附近——就在新街口豁口旁边.....”,忽然意识到他们可能不知道新街口豁口,我
又说"那个地方叫厂桥,我估计打的得 四五十吧,你们有几个人?”
她看看怀里的孩子,说道:“四个人”。
“有四个人的话打的还是比较划算的”,我说:“北京的起步价是10块,并且堵车的
时候也要计价的,济南就不计。不过这列火车6点多到北京,还没开始堵车呢。”
她转过头看了看丈夫,对他和另一对夫妇——似乎是孩子的姑妈姑父——解释了一遍
,最后男人说“乘公共汽车去吧”。
我断定他们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是为了给孩子看病。很想问问孩子是什么病,但是又
担心会引起他们伤心,于是没有作声。这时车过了一站,旁边下了几个人,她丈夫坐到隔
壁空出来的位子上去了,她把孩子平放在座位上,细心地盖好,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端详着
它。孩子一直很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终于忍不住问:“孩子怎么了?”心中期望得到一个轻松点的答案。但是心里很清
楚,在济南治不了要到北京的病,肯定不会轻。
“........败血病.......济南的大夫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可以治。”她答道。那种
表情似乎已经习惯别人这样问了。
我没听清楚是“败血病”还是“白血病”。从发音上来看应该说前者,我也希望是前
者。但是我也没敢再问。我俯过身仔细地看了看孩子。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孩,皮肤白皙,
眉毛细长,圆圆的脸蛋。旁边有人同情地问候着,女人说:“这几天发了烧,打了几天点
滴。”
“什么引起发烧?”我问。
“急性喉炎和......急性支气管炎......”
“这么小的孩子得急性支气管炎?”我问。这时身边那位姑娘说:“小孩子春秋就是
容易得急性支气管炎”。
“是的”。年轻的妈妈确认说“我们去看的时候,医院里有好多小孩得急性支气管炎
。”
“医生给打的点滴是什么药?”我问。
听了这句话,她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喜悦,眼睛闪亮了一下“你是做药的吗?”
我明白自己无意间给了别人希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也得过急性支气管炎,
这病不要紧,我当初打的是先锋霉素6号”。
“医生用的是....头孢....”。
“嗯,可能小孩和大人用的药不一样吧”。我说。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我忽然想起来我母亲以前讲过无数遍的往事。我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老生病,她经常
抱着我走过村前干枯的河床,到江对面几十里外的另外一个乡去给我看病。“谁看都不应
,只有到人家那里去看。”她说。有时候她实在走不动了,就抱着我在旷野里无助地痛哭
,但是哭完了还得继续走......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如此关心一个陌生的婴儿的病情!我把头埋在
胳膊里,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
凌晨四点多,我模模糊糊地听到周围的谈话声,似乎是女人说孩子身体里缺乏一种维
生素.......自己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抬起头来,30多岁的女列车长正蹲在地上逗
弄孩子。孩子已经醒了,睁大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站起来,请女人到里面去坐。
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
我站在走廊上,俯视着这个只有10个月大的小小的孩子。他很乖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他的脑袋扭了一下,戴的小帽子歪了,她妈妈马上醒了。我俯身把帽子放正。她似乎
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四点五十七分,车已经过了廊坊、黄村,突然在黑乎乎的夜里停了下来。20多分钟
后,还是没有开。孩子的父母开始着急起来。“不会晚点吧?”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我耐心地解释说离北京已经很近了,可能在等另一列火车过去,列车在京沪线上,一定不
会晚点的。
年轻的妈妈开始给孩子喂奶粉,她前后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但是似乎看不出疲倦。她
慈祥地盯着孩子,我忽然想到:我母亲的目光不也是这么慈祥吗?
丈夫开始准备四个大人的早餐——一人一桶方便面,但是女人吃了一点,就吃不下。
从谈话中得知他们一下车就要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我告诉他们那里排队挂号很难,她说
他们打电话预约了。
5点四十左右,列车重新启动了,他们舒了一口气。
高楼越来越多,灯光越来越繁密,在黎明乳白色的光辉里,北京一寸一寸地展现在我
们眼前。人们开始收拾行李,车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在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希望!
2006年11月15日13:00-14:20于畅春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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