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林 系转贴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白雪覆盖着轨道,车站职工辛勤的清扫着。叶兴平站在“人”字一样的轨道交叉处,心里装满五味瓶。他要和他十几年的情人说再见了,并且,又是令人头疼的机型转换。
“退了吧!”老伴这些天一直劝他。
“退?我老了?”不服输的他随后便是一阵牢骚,每每这种情况,只有妻子是他唯一的听众,但是,当他望见妻子眼中的泪花时,他哽咽了。
他这几晚一直辗转难眠,他想:和我岁数相仿的同志都快退完了,是不是我真的老了,该退了。他甚至有些迷惑,为什么每到冬天,他都要经受一次考验。他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开始闪动……
1977年冬天也是大雪纷飞,他妻子一人背负着包袱去医院,生下了儿子,当医生问为什么儿子他爸没来时,他妻子含糊的说:“在外地上班,回不来。”医生却没头没脑的回答:“看得出,是个狠心的男人!”于是,在那群医生眼中,叶兴平是个狠心的男人。那些天,每当他去探望妻子时,医生总在背后说三道四,似乎叶兴平头上长出了刺,尖尖的,十分扎眼。第二年,满周岁的儿子呀呀学语时,在众人面前叫了叶兴平一声“叔叔”,让他十分尴尬。
1980年冬天,冰寒地冻,北风凌虐。叶兴平知道病重母亲离开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在机车上的分分秒秒,他都思念着母亲,希望母亲生前能见上自己一面。然而,他和母亲的心愿都未实现,他母亲还是含恨离开了人间。当他听妻子说母亲离开前一直呼唤他名字时,他长跪在母亲灵前,以头戕地,恳求母亲九泉之下原谅他。可乡里乡亲却不这样认为,在他们眼中,做这种事的后人是不孝之子。“不孝之子”,
叶兴平在乡里乡亲面前,不得不背负这个名声。
他凝望着DF43387,象情人似的,心里充满酸楚,今天——1998年12月21日到达燕岗后,这熟悉的躯体就要离他而去,永远的离他而去。机务段明天又要塞给他一位新的情人,虽然面孔更美丽,但是,他不知她的性情,她的内涵,她的长短,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将用生命去珍爱她。
柴油机轰轰的声响在夜里显得特别响亮,远处传来悠扬的汽笛声,他从钢轨“人”字交叉处跳下来,雪覆盖了他的脚,他一抬腿,雪顺势翻出来,白中夹杂着黑,雪花打在他脸上,有一种刺骨的感觉。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机车。当列检接好管试风时,雪只零星的飞着,远方的天空泛出白鱼肚,黎明就要到来,汽笛的歌唱也将更加嘹亮。也许,他又将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一个新的奇迹。他心中一直记得那个晚上:“我要干下去,直到安全100万!”当叶兴平斩钉截铁的对妻子说时,她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点点头,打趣的说:“那你不成了叶百万了!”
“是的,我要做叶百万!”叶兴平回答的十分干脆。
100万!这是叶兴平的目标。他说自己喜欢迎接挑战,有目标后人才不会空虚,生活才会有意义,生命才会泛发出光彩。
98年的春节快要到来,叶兴平梦想的团聚一天天临近。
当火车司机快三十年了,叶兴平没在家过几个春节,不知多少个除夕夜,他在机车上看天空的流光异彩,在心中默默的祝福亲人,祝福朋友。好不容易,机车扣了,正好,年三十在家。
于是,他准备了丰盛的年货,请了岳父岳母,还特意给快毕业上班的儿子买了一款时髦手表。
年三十晚,一家笑呵呵的边看电视边聊天,聊到高兴处,一家举杯相庆。
叶兴平岳父叫刘冰森,曾是位好司机和路局工程师。他讲到朝鲜开火车如何送弹药,如何躲美国的轰炸,讲得绘生绘色,并且自豪的说《火车司机的儿子》就是根据他们的事迹改编的。
“不过,那时的事落后了,现在,我们一起为未来的叶百万加油,干杯!”刘冰森站起来,对大家说。
除了叶兴平的儿子叶海,大伙都站起来。
叶兴平赶紧拿出“时髦手表”递给儿子:“你快上班了,我给你买了块表,喜欢吗?”
叶海瞟了一眼表,把袖子轻轻往上撂,手腕上立即露出一款金光灿灿的时髦手表:“我有了,我不要!”
“收到吧,这是你爸的一份心意。”
“ 不要!”叶海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现在,我21岁了,你知道我是你儿子了。”
“叶海,我对不起你。”
“我没什么,你对不起的是妈妈!是外公外婆!你什么时候想起给他们买份礼物了?”叶海越说越激动,“我21岁了,你抱过我多少次?我发烧住院你来看我了吗?每次,开家长会,总是妈妈来,你知道老师告诉我什么吗?要好好处理父母关系,要帮妈妈分担责任。”
“叶海!”刘冰森喝道,“你爸爸是个好人,是个好司机。”
“不!他不是!以前我小,别人说他是‘不孝子’是‘狠毒人’我不清楚。我大了,明理了,我知道他就是这种人!”
“什么,你再说说。”叶兴平挥舞着拳头。
叶海站起来,怒视着父亲,咆哮着:“你是不孝子!是狠心人!”
“啪!”叶海脸上呈现出五条血印,“你打吧!没啥,我明白了。在单位你勤勤恳恳,做黄牛,挣表现,争先进,当标兵,是榜样,还想安全百万,哼!好!好!”
叶兴平面对儿子的冷嘲热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冲向儿子,可是岳父岳母挡住了他,刘冰森沉重的说:“小海,你要埋怨就埋怨我吧。是我严格要求你爸,要他以工作为重,你外公也曾是火车司机,我了解火车司机,他们的苦是平常人无法体会的,他们谁不想和妻儿老小在一起,谁不想除夕夜一家团聚在一起?可是,他们不能自主,他们必须服从领导、服从命令、服从大局。你妈生你,你奶奶去世,这些时候,你爸难道不想在她们身边,可是不能,你知道你爸有多么苦吗?你知道你爸偷偷流了多少泪吗?小海,我只想告诉你,你爸是孝子,是好人,是英雄。”
叶海端详着父亲面孔,审视着父亲的目光,打量着父亲的举止,他从未这样过,以后也不会,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了解父亲,知道了父亲也有苦和痛。他走进父亲,眼里含着泪:“爸,我错怪你了。”说完扑倒在父亲的怀里。
“小海,你不知道,有时爸爸在梦里都在想你和妈妈,可我是司机,安全是我的生命,现在,100万是我的目标,我必须实现他,知道吗?儿子,要不,你爸不会甘心的。”叶兴平拍着儿子的双肩,把表塞给儿子。
叶海捧着表,双手发颤,泪水从眼里涌了出来。
“来,为100万干杯!”杯杯相碰后,从杯中溢出的酒,散发出阵阵清香。
春节一过,叶兴平就接着担当国务院副总理绉家华专列运输任务的通知,第一次担当专列运输任务的副司机陶要东十分激动:“叶师,担当专列运输你紧张过吗?”
叶兴平笑了:“紧张?你说呢?”
“有点!”
“是啊!对火车司机来说,拉专列是我们的光荣,是领导对我们的信任。但是当你运的是我们国家的副总理、总理、甚至主席的时候,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保证机车质量,精心操纵,尽量做到最好,把国家领导安全的运到目的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小陶,这次非同寻常呀!机车刚刚转型,操纵对谁来说都是个难题,是领导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有信心吗?”
“有——”小陶勉强说道。
“大声点,老爷们的,不要成为孬种!再说一遍!”
“有!” 小陶朗声重复一遍。
“好的,通知大伙明天都来整备机车。”
第二天,叶兴平早早的来到检修库。随后,技术、检修、运用、段领导都来到检修库,会同包乘组人员一起,一丝不苟的对机车进行全面检查。
“扫石器高了两厘米。”叶兴平向技术人员说。
技术人员确认后,马上叫来检修工人:“把扫石器吹了,重新安装!”
于是,电焊工、气焊工和检修工立即工作。这时,一名车组人员叼着烟走过来,叶兴平冲过去,一把抓下他的烟,严厉的说:“臭小子!这在气焊!你敢抽烟!”
“叶师,我——”
一旁的老司机张忠良走过来打着圆场:“给叶师道个歉。”
抽烟的副司机道歉后,还是摸不着头脑,他不甘心的问张忠良:“张师,叶师干吗发那么大的火,我错了,把烟掐了不就完了。”
张忠良摇摇头:“哎!叶师他受过火的考验,知道人有情火无情的道理。”
那人更是一头雾水。
“好吧,我给你讲讲。”——
1988年11月12日,叶兴平机班值乘普雄至燕岗852次货物列车,尾部附挂着张宝成机班值乘的DF1型1245机车。列车运行到白石岩车站时,DF1型1245机车由于主电路接地电器柜着火,在本务的叶兴平吩咐副司机看好车,便一手提一个灭火器往列车尾部冲去。
很快,车站的人也来了。
浓烟从机车里往外冒,一股刺鼻的胶臭味冲向人群。所有的灭火器都用完了,火仍然没有扑灭。
水!
可是,列车尾部除了机车水箱里,没有一滴水!
除了叶兴平外,所有人都开始绝望,都用手捂住鼻子,不让有毒的气味钻近鼻孔。
刚才稍微减弱的火势又迅猛的扩展开来,浓烟弥漫了整个机车,站在车下,有一种被炙烤的感觉。
叶兴平从众人中站出来,声如洪钟:“我是党员,所有人听我指挥!我们要扑灭这火!”
“我也是党员,我们一起战斗!”人群中走出一小伙子,挥动着手臂。
群众的激情一下被点燃。“对,听党的。”
叶兴平告诉大家,他要去开机车水箱的水伐,大家在机车下接好水,提上车去灭火,但是为了保证安全,一人只能上车一次。
张宝成立即反对,说这样太危险,并伸出双手拦住叶兴平。
叶兴平对张宝成喝道:“走开!我是党员,我不上,谁上?!”
他从张宝成手中抢过一条湿毛巾,迅速系好,便冲上机车。他打开车门,一股刺鼻的胶臭冲向他,他的头一阵眩晕。浓烟笼罩着他,平时十分熟悉的机车走廊,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只感到头胀、眼花、鼻堵、口燥、胸闷、手软、脚沉。
意志让他摸着灼热的墙壁向水伐的位置一步一步的挪动。
水伐!
他心中一阵狂喜,费了很多力气打开水伐。
水从上水伐里流出来!
“打开了!”机车下的人欢呼起来。那位党员小伙子接满一桶水,第一个冲上机车,水泼在火上,发出一阵“呲呲”声。
叶兴平耗尽全力从水伐处爬回机车门口,望了望车下“战斗”着的人们,便晕了过去。张宝成立即爬上扶梯,和几位同志一起,把他接下机车。
在大家的努力下,火被扑灭了,国家一两百万的财产也得到了保护。
张忠良讲完时,眼里含着泪花。
在专列准备会后,叶兴平除了给陶要东做思想工作,为他减压,告诉他三不准原则:不准泄露准备会内容;不准泄露列车时间;不准离开公寓外,就抱着书,看业务、想操纵。
绉家华副总理乘座的专列在飞着雨的深夜到达成都。深夜的成都还异常寒冷,不时吹来的风刺人肌肤。
当专列缓缓驶出成都北站时,陶要东有些激动,他不时的进行后部了望。叶兴平看在眼里,他望望陶要东,平静的说:“就当一般列车吧,多注意前方。”小陶不好意思的笑笑:“是的,师傅。”
“弯道注意!”
“注意弯道!”
“好呢!”
“预告信号!”
“预告好了!”
“好了预告!”
机车上所有人都目光如炯的望着前方,钢轨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机车里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呼喊声,列车伴着这清脆的声音,在成昆线上驰骋。
车通过眉山车站后,机车牵引动力突然消失。叶兴平最先反应过来:“队长,过来看着,我去找找!”
车上所有的人额上都冒出了汗,列车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行驶。机车故障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找到了!”不足1分钟,叶兴平就在机械间高声喊,原来是零位继电器犯卡。
列车又开始在成昆线上驰骋,窗外的风声如一首感人的乐章,使车上的每个人都十分激动。
当专列安全的到达燕岗站的时候,叶兴平司徒俩、车队长、副主任、运用副段长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了。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叶兴平用最精心的操纵圆满的完成了专列运输任务。并且,领导还交给他一项新的任务:对操纵差的乘务员进行业务培训,叶师欣然同意,因为他常说:看到自己教过的司机、副司机业务进步,安全有保障,是他一生中一大乐事。
可是,在叶兴平完成专列运输没几天,铁路减员增效的风声便传遍了机务段,好事者开始散播谣言:“这次改革就是针对老司机、老好人的。”于是,没几天,谣言遍布机务段,段领导不得不出面澄清。
在机务段,像叶兴平这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老司机不是少数,而且,他们的行车经验是铁路发展的一笔宝贵财富。的确,他们由于文化的原因,经过几次的机车转型,技术业务已经落伍。
但是,铁路改革和其他改革一样,必须有人痛苦,必须有人承受风雨,痛和伤是为了更大的快乐。叶兴平深深的知道这点,难道,这次真的该轮到我了吗?他在心底,不知问过多少次。
老司机对铁路改革还是认识得不够,他们召集了十几位同龄人说是大家聚聚,吃吃饭,其实是商量对策,当然这其中包括叶兴平。
连续下了几天的春雨,路淅淅沥沥的,有点滑。到了傍晚,街上行人十分稀少。老司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他们相聚的饭店。
开始还好,大家拉拉家常,问寒问暖。可酒过三旬,桌上的气氛就发生了改变。“大家说说,这铁路改革你就改呗,干吗还要竞争,还要尾数淘汰,这不就是给我们这些老工人过意不去吗?”黄师傅站起来,激动的说,“你我这种老黄牛,辛辛苦苦一辈子,得到了什么,老婆的磨难,孩子的埋怨。哎——”
“是啊!改革就欺负老实人,我说,咱们不行全退了!看机务段咋办?”性急的李师傅牢骚满腹,“你们想想,现在上班的,不是大学,就是中专、中技,最差也是个高中,而你我呢?哪个不是初中文化。叫我们去和他们争,不如叫我们退了算了。”
“退!嗯!是个办法。”梅师傅慢条斯理的说,“老李说得对,我们老了,技术落伍了,学起来也难了,不过铁路还不错,给我们留了条后路,可以退,不错,退!”
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叶兴平没有哼一声,他静静的听着。
“叶师,你怎么一言不发。”细心的张师傅一句话,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叶兴平。
叶兴平笑笑:“我在听大伙的意见,大家都说得对,铁路改革了,可我想并不是针对我们。”
“那你说说,不针对我们针对谁?”李师傅满身酒气,,“小叶子,你是党代表、职工代表、标兵、先进,我老李一生没服过几个人,不过我一直服你。你今天要是把我讲通了,今天我请客!”
“请客是另外一回事,我们大家难得聚聚,大家图个高兴,痛快。刚才你们的意见我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铁路发展这么多年,成昆线开通至今,大家都有功劳。现在,我们面临被淘汰的危险,我想不是铁路淘汰了我们,是我们自己淘汰了自己。”叶兴平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望着他,“其实,大家想想,铁路要发展,要前进,高素质高文化是保障,你我几个,从DF1到DF4还将就,这电力机车就复杂多了。我们这伙人,文化不够,业务不够,如果不十倍的努力,还能跟上铁路发展吗?下来了,不是让年轻人笑话吗?”
桌上鸦雀无声,窗外的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冷气不时吹进屋里。叶兴平顿了顿,他认真的说:“我们有两种选择,一是退下来;二是留下来,但是留下来就要年轻人多付出十倍的汗水,要不,跟不上铁路发展的我们,不得不接受被淘汰的命运。”
这时,梅师傅站起来,端着酒杯:“来,各位兄弟,我已经决定退了,我们一起喝酒的机会也不会很多了。我敬大家一杯!”一口酒下肚,梅师傅语言多起来,“改革是大势所趋,社会必然呀!不说别的,就单说成昆线这几十年,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以前,别人都说成昆线上的火车是铁乌龟,铁蜗牛,慢慢的在那儿爬,后来乌龟蜗牛变成了兔子,现在,这兔子快变成骏马了。哎——跟不上形势呀!退了好,省心省事。”
“老梅,你要是退了,晚上做梦都要梦见火车叫!”
“是啊!在火车上干了一辈子,怎么会说忘就忘呢?”梅师说完,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在大伙的吆喝声中,梅师摇摇晃晃的走到叶兴平身边:“小叶子,我欣赏你,老爷们的,就应该有志气。你成叶百万的一天,我们一定再聚聚,喝两杯。不要忘了哦!”
叶兴平点点头。
当大伙吃完饭,已是夜半三更,雨仍在下,刺人的风从库管往上钻。冷得人直打哆嗦。
叶兴平和所有的人话别后,顶着雨,慢悠悠往回走。是啊,没有十倍的努力,他这个叶百万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的。
从那以后,叶兴平成了个学习狂,电路图记不着,就分段写成小纸条,兜在包里,行车空隙中拿出来分析、理解。有时,他自己鼓励自己:坚持!坚持!坚持!
坚持意味着胜利!
日子就在叶兴平坚持不懈中过去。2002年底,叶兴平去看了看自己的安全公里:97.5万!
还有2.5万!
长征。他想起了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而他,正在长征途中,任何的散失,都无法挽回。
差2.5万——我就成叶百万了!叶兴平想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可是,2.5万!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特别是对一位货车司机而言,那需要7个多月的安全无任何事故!
2003年的每一天,对叶兴平来说,都充满活力。因为,随着他安全无事每一趟的过去,100的梦想就接近现实。
2003年7月31日子夜,叶兴平值乘成都至燕岗间的37005次货物列车。他知道,他安全行车100万的梦想将在这趟车后实现。
当他离开公寓时,车队长从房间钻出来,握着他的手:“叶师,祝您平安到达!”
“谢谢!”说完,师徒俩便开始了这次神圣的旅程。
当他们出勤时,出勤值班员告诉他们,今天晚上成都到燕岗间有暴风雨,请他们值乘中加强车机联控,遇到情况,及时反馈,并严格按照暴风雨行车办法行驶。
那天,师徒俩小组会开得特别长,副司机都嫌师傅有些罗嗦——叶兴平把暴风雨行车办法给他读了一遍。
37005次列车从成都东正点驶出。列车与钢轨发出和谐的声响。每一米似乎都在为叶兴平歌唱。因为每经过一米,他又向梦想前进了一米。
当列车乐山站时,已是凌晨。5时45分开车后,列车在青衣江大桥奔驰。突然,一阵闷雷从头顶劈过,接着又是刺眼的闪电。
暴风雨来了。
暴风雨在黎明到来前降临!
几阵霹雳后,斗大的雨点向剑一般的向机车刺来。似乎,机车玻璃快被这“雨剑”刺穿一样。
叶兴平把列车速度降到15KM/H,想尽办法彻底了望。可是,雨帘一阵一阵的模糊着玻璃。他只能顺着雨刮器与雨帘的狭缝了望前方。
列车在乐山——双福间缓缓行驶,经过40多分钟,列车到达了双福车站。列车停稳后,雨更大了,风也狂啸起来。
雨帘把叶兴平拉回了那年那月那日——1981年7月9日。
那天,在狂风暴雨中,我们失去优秀的火车司机王明儒,他担当542次客车的牵引任务,在尼日车站开车后,他用他的生命在奶奶包隧道里撂下了最后一闸,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自己却在大渡河里长眠。
那天,乌斯河大桥从中间断裂,多少家庭的幸福也从此断裂。
那天,风雨交加,每一滴雨都是一滴泪,每一阵风都在述说这个感人的故事。
那天,大渡河在哭泣,成昆线在悲歌。
在那个特殊是日子,叶兴平肩负着一个沉重的使命——担当到事故现场去的专列运输任务。
机车里的人除了呼唤应答外,没有一点其他言语。
当列车到达尼日车站时,王崇山局长顾不得旅途的劳累,立即奔赴现场。
尸体、鲜血,沉睡在大渡河里的机车和车厢,还有那在狂风摇摇晃晃的半截大桥,一切都目不忍睹。整个救援工作就在悲痛中进行。
站在大渡河边,狂风一阵一阵的袭来,人稍有不慎,就会掉进怒吼的大渡河中。那时,还没有人能确认火车司机王明儒是英雄。
“我们必须知道是司机在列车掉进大渡河前撂闸没有?”王局长沉重的说。
一行人于是议论起来。各种假设充斥着叶兴平的耳朵。
“不!”叶兴平从人缝中站出来,“我们不能假设,我们需要证据!”
“什么证据?”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迷惑。
“我知道证据在哪儿?”叶兴平指着摇摇晃晃的桥,“到断裂处看看什么就明白了。”
“不!”有人马上反对,“这桥已经断裂,现在风大雨大,谁上去都没有生命保障,不能去!”
“我去!我是火车司机,知道撂闸没有。”叶兴平顿了顿,坚定的说,“我必须去,为死去的人。”
于是,他扶着摇晃的栏杆,一步一步向桥断裂处挪动。
大渡河的波涛汹涌的打在孤零零的支撑柱上,桥又一阵摇晃,激起的浪花击打在叶兴平的脸上,他感到阵阵疼痛。
一步,一步┅┅他死死的抓住栏杆,风在呼啸,似乎要把瘦弱的叶兴平卷入奔腾的大渡河,小心翼翼的往前移动。
每一步对叶兴平来说都是生与死的考验。
当他看见钢轨断裂出有深深的轮对滑行痕迹时,他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唯一让他值得骄傲的是:我们有一位英雄的火车司机——王明儒。
叶兴平回到桥头,准备向局领导汇报时,一种异样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咽喉,他欲语不能,他想哭无泪。他想咆哮,向天地间所有的人。
王局长过来了,眼里充满崇敬的目光:“无论如何,你是英雄,你是真正的英雄!”
“不,王明儒才是英雄,他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叶兴平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堵在喉咙的东西冲破,“在钢轨断裂处,有很深的列车滑行痕迹,王明儒他撩闸后机车才掉进大渡河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回忆王明儒撂闸后掉进大渡河的一幕,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眼前不闪烁着王明儒高大的身影。
当双福站的下行出发信号开放后,叶兴平还没有从回忆中醒过来。
“叶师,开车了。”一边的副司机喊到。
“哦!”这时,叶兴平才发现:风住了,雨停了,天空已经明亮,“雨后是好天气呀,今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37005次列车7时58分到达燕岗车站时,已是太阳东升。
那时那刻,叶兴平知道,100万,他实现了,他是真正的叶百万了!
100万,是叶兴平34年如一日的辛勤工作;
100万,是200多个可能发生大小事故对叶兴平考验;
100万,是叶兴平驾驭DF1、DF4、SS3B辉煌成绩的延续;
100万,是他儿子无数次的不解和埋怨,是他妻子头上的银丝万缕;
……
当SS3B5133机车回库时,车队、车间、段领导纷纷迎上去,对他表示祝贺。
鲜花、掌声,充斥在叶兴平的身旁,但是,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他的妻子,他发现了,他冲上前去,紧紧的抱着他的妻子。
掌声、喝彩声一阵接一阵。
这个日子,属于叶兴平,属于耕耘者。
叶兴平知道:秋天就要来临。
秋天,正在来临。
他将伴随SS3B5133一起,向秋天开去,驶向又一个辉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