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文章)致铁道部部长的公开信
致铁道部部长的公开信http://lt.cjdby.net/thread-485966-1-1.html
尊敬的刘部长：
您好。其实很早就想和您交流一下，但您工作繁忙，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理会一名基层职工。这一次胶济线“4.28”特大事故，震惊了全路，震惊了全国。从电视报道和内部通报中，大家已经对事情经过知道了个大概。在电视里，看到您忙碌在抢险一线，看到您憔悴的样子，广大基层职工在震惊、悲痛、沮丧之余，也同时出现了针对您的极端言论。是的，这些言论非常情绪化，非常激烈，而且持这种观点的人令人遗憾地占到了绝大多数。这种情况，是建国以来历任铁道部长都从未遇上过的。
为什么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我想从一个基层职工的角度和您冷静地交流一下。
咱只是一名普通的基层职工，和您并没有个人恩怨和利益冲突，我也不是哪个利益集团的马前卒，不存在向您发难的利益基础。我知道，无论是谁，无论地位如何，思想境界如何，只要是个人，那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好听的话总是那么令人愉悦，一些逆耳之言即便说得完全正确，也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不那么容易接受。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闻过则喜呢？但是，一个人如果总是被周围谀媚之声所包围，久而久之，那是非常危险的。要知道，您周围的人，要么是期望从您这儿获得更多的利益，要么是害怕您损害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那些谀媚之言当不得真的。事故出了，全国铁路都得开始新一轮的大反思，大整治活动，那么，您作为全国铁路的总舵爷，是不是也要冷静地反思一下呢？
作为一名基层职工，我首先要说的是，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地看。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当家三年，狗都会嫌”，意思是当家不容易呀，累死累活还落不着好。想想，这话非常有道理，不当家的时候，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应该如何如何，说得相当轻巧。可一旦真正当了家，却要面对柴米油盐，方方面面，需要顾及、权衡的东西太多。站着说话是不腰痛的，真正做实事是艰难的。一个小家尚且如此，何况于全国铁路这个大家？七万多公里铁路线，一百多万铁路职工，每年要超负荷完成各种运输任务，当这个家实在是不容易当的。
您当家这五年，雷霆手段大家都领教了，取得的成绩那是有目共睹的。太具体的东西我就不说了，因为宣传机构已经说得足够多了。我这里要补充的是宣传机构所没报道的东西。
您的工作无疑是非常勤勉的，不但经常往基层跑，而且经常半夜三更召开全路电视电话会议。每回提速试验时，您都是站在机头上，冒着风险亲自做试验，掌握第一手材料，这一点我非常钦佩。外人不知道的是，机头上就两个固定座位，那是司机和副司机的工作台，您每回都站在机头上，指挥司机飑车，这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机头上并不舒适，震动大，噪音大，柴油味道难闻，如果是电力机车，那电磁幅射的强度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咱们的电力机车司机退乘后都要去退磁，而且严禁未婚小伙上电力机车。
不但是提速试验时您站在机头，就是您下来视察时，也极少睡包房，绝大多数时间都站在机头上。您在部委领导中算是年轻的，但也毕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能做到这一点非常难能可贵。
机构改革历来是最头痛的问题，原因是触动了官僚队伍的既得利益。但您能在一夜之间撤消五十几个分局，分流五万余机关干部，足以堪称大手笔，当年朱总理都办不到的事情您却办到了，着实了不起。一时间，路局直管站段，小站段并成大站段得已实现，长期以来困扰铁路的两级法人，指挥层次过多的问题在您手上很快就解决了，客观地说，堪称奇迹。
本人曾经有幸近距离观察过您。那是2007年的5月26日下午，在北京西客站。那天，我们这趟车有专运任务，某常委夫人要去某地，所以那趟车非常罕见地提前调上了一号站台。我惊讶地发现，您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来检查工作了。要知道，咱们这儿局长下基层，那都是前呼后拥，威风异常的，寻常人等怎么可能接近呢？可那回，您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我从没想过自己能不受任何约束地如此接近一名中央委员，一名部长，党和国家领导人之一。而且站台上的值班员，警察，来往的工作人员看见您和没看见一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车站领导也没赶过来汇报工作，这与我想象的截然不同，想来是您轻车简从惯了，北京的职工们都已习以为常了。非但如此，您上包房检查卫生时，对卫生间马桶状况极不满意，居然亲自跪在地上，掏出手绢擦拭马桶。您这个举动着实让我震惊，要知道，就连小小的车长也没这么干过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有谁会相信呢？这件小事让人对您的印象大为改观。
以上肯定的是您的成绩，那接下来的话可能就不那么顺耳了。
您当家这五年，成绩取得的虽然不少，但却失去了人心。要知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呀。
大家对您的最大意见在哪儿呢？在于您在努力改革，努力减员增效的同时，在加大基层职工工作量和提高工作要求的同时，没有相应地保障职工的经济效益。都说铁路搞剥离工后部门，从三百多万减成一百多万，日子应该好过多了。可现在人倒是减了，活儿越来越多，但相应的经济效益却没有同步跟上去，又要马儿多拉快跑，又想让马儿不吃草，这办得到吗？
这么说，您可能会觉得非常委屈，我在任期间不是也调过几回工资吗？是的，调过几回，但调涨的幅度有时还跟不上CPI的涨幅，加上七扣八扣，职工拿到手的没多几个钱。铁路在八十年代还是所谓的铁老大，铁饭碗，进入九十年代就迅速衰落了。在发达地区，铁路已经沦为倒数的企业，在欠发达地区要稍好些，比上不足，以下有余。可如今，在欠发达地区，也沦为低收入行业了。咱铁路上有人爱吹牛呀，既有爱打肿脸充胖子的基层职工，也有职业吹鼓手，外人不知道咱真实情况的，居然把咱列入十大高薪行业之一，说什么平均年薪八万？我的天，咱们担着这个虚名，面对节节攀升的物价，能不跳脚骂娘吗？
应该说，处以上干部的利益还是得到了保障的，但处以上干部占全路职工的比例是多少？这个问题您最清楚。而且这种保障有时是建立在侵占绝大多数的基层职工利益基础之上的。蛋糕越来越小，但切蛋糕的刀却掌握在领导手中，他们能亏待自己吗？自然，分到职工手中的蛋糕就越来越小了。全路职工层次分布是一个正金字塔形，级别越高人数越少，但利益分配却呈一个异常夸张的倒金字塔。按说倒金字塔在各行各业都是如此，但咱们铁路的倒金字塔未免也太夸张了点。非但如此，职工手中的蛋糕也存在一个分配合理性的问题。具体的问题一说开，可以写个十几万字的调研报告，我这里只举一个小例子。您上任后重新调整了工资档序，乘务员升到了十六档、十七档，但地面检修人员却降到了十一档至十三档。此举简直引发了地震。因为咱列车追求的是安全正点，可这安全正点其实是由地面检修人员来保障的，乘务员当然也辛苦，但一旦有事他们是没法处理的，主要还得靠地面检修人员来保证列车一次往返安全。如此分配，反响强烈。事先做过充分调研了吗？实施以后，各路局都叫苦连天，是的，部里下来了调研组，挨个路局调研，大家反映的问题基本相同，结论是一致的。可是调研完了，一直没有纠偏措施，让基层对领导怎么看？
前段时间东航飞机集体返航，飞行员静坐、绝食把民航业的劳资纠纷暴露出来了。其实咱铁路上的劳资纠纷，干群矛盾可要比人家严重得多。下访的，围堵路局的，绝食的，卧轨的，屡见不鲜。只是由于咱们铁路的宣传部门尽忠职守，保证了不曝光，因此不为外界所知罢了。面对这矛盾，有领导居然给大家做思想工作，说什么“知足乃人生快乐之本”，还有领导居然声言：铁路就这样，你不满意可以辞职，我立马就批，绝不留你。听听，这是解决问题吗？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寇仇。
现在提倡构建和谐社会，那是因为现在不和谐，各种社会矛盾越来越突出，处理不当甚至有总爆发的危险。什么叫和谐？我的理解实际上就是中庸之道，不把话说绝，不把事做绝，凡事留点余地，利益分配上各自后退一步，以缓解矛盾。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团和气。
这心气不顺，人心就散了，规章制度的遵守力度就差了。按说咱铁路上各种规章制度制订得非常细，只要认真执行就足以保证安全正点。但一次又一次的事故表明，有章不循是各种事故的根源。这里面有领导者讨好上面，蛮干指挥的问题，也有职工将规章视为儿戏的问题。出了问题，应该想到根源在哪儿，应该如何让大家自觉地遵章守纪。可我们目前采取的做法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且是一个人打喷涕，全国人民吃药的做法。一有事故，全路职工大检查，大反思，大整治。原有的规章不够，还要层层加码制订细化措施，层层加码规定新台帐，各种检查不断。到后来实际上都沦为形式主义那一套，职工都麻木了，哪能真正从思想上吸取教训呢?你要大检查也好，大整治也好，关心的应该是工作质量呀，但是不，实际上检查最后沦为检查台帐。工作不是看你做得好不好，而是看你写得好不好。班组的台帐本越来越多，职工们每天填写这些东西都忙不过来，每天接待领导检查，应付领导提问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更多的时间去抓好工作质量？到头来就是编台帐，甚至派专人突击编台帐。您说，这样的搞法能真正搞好工作吗？这不是恶性循环吗？
要我说，要真正抓好安全正点，首先就要解决职工们的生活困难，社会主义讲的是按劳分配，工作量越来越高，质量要求越来越高，实际收入按购买力计算却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您让谁能有士气？毕竟大家工作的首要目的是挣钱养家糊口呀。其次，要大力精减各种规定，文件和台帐。部里颁发的规章就是工作标准，怎么局、段，甚至车间都有权力改动数据，层层加码细化？这不是笑话吗？部里的权威何在？对于台帐，尤其要大力精减，工作是做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吹出来的。各级领导下来检查时，希望能检查到实处，希望能尽力帮基层解决点实际问题。在这一点上，希望部领导能切实带个好头，上有好者，下必甚蔫。
您曾经有段时间提出不买国产车，此举引发的地震效应怕是您没事先预料到的。造不如买，买不如租，那是已经被事实证明的洋奴买办哲学。作为我们这么个大国，没有自己的民族工业那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航空业和航天业就是两个对比鲜明的例子。那些机车车辆厂都是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大厂，您这一句话，这些厂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我记得前几年去唐厂，唐厂的弟兄们只上半年班，歇工时每月仅二百余元生活费，就是有活干，每月也仅有五、六百元。唐厂新造的国产动车就因为这句话，放在那里任其生锈报废，那可是价值几亿元的国有资产呀，咱们国家还没富裕到可以如此浪费的地步吧？浦厂更惨，因为发不出工资，为了活命，职工们把厂里的铁门都拆了卖废品了。这些大厂沦为这样，所在省的领导纷纷进京告状，国务院一干预，您总算是收回了成命。这事的恶劣影响您估计到了吗？
关于第六次大提速，那是把既有线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但我们都知道，达到了顶点的东西不可能在高位维持多久的，弓弦一直这么绷紧着，要么会突然断裂，要么会逐渐失去弹性。有条件的当然可以提，但大面积地强行提速，职工们都说出大事那是迟早的事。在这方面，我们事先的准备是否应该再充足一些？是否应该更讲科学一点？咱们铁路的终极目标是安全正点，我觉得安全二字应该高于正点。能否多留点安全余量？直达车不换挂机头，司机一站到底，这区间是否过长了一些？是否应该增加司机备班？都知道疲劳驾驶会出大事，司机弟兄也是血肉之躯，就是铁打的，长此以往也吃不消呀。已经有司机因为过劳悴死在驾驶台上了，幸运的是没发生事故，但每回都能这么幸运吗？
大提速首日就大面积地开行了动车组。可目前CRH动车却有1至5个型号。型号如此繁杂，配件没有互换性，这实际上加大了运营成本。而且这些引进的车没有考虑中国国情，运营后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我个人觉得，如此之多的型号，说明部里只是开展对比试验，没有真正确定哪种才是最终的定型产品。既然是试验型号，有必要一下投入那么多不成熟的产品吗？事先的准备工作做得极为仓促，导致提速第一天，各地动车组洋相不断。运营之后也是麻烦不断。况且国外的所谓长途，实际上只相当于国内的省内短途，咱们的长途要放在国外，就已经是跨国列车了。咱们拿人家的城际列车来跑长交路，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事先居然没调研？胡总提出构建和谐社会，部里就把CRH命名为和谐号，可基层职工都叫它“CRH”，暗合汉语拼音的缩写。为什么这么叫？因为CRH动车组麻烦不断，许多事外人不知道，可瞒不过自己职工呀。咱们一方面抱怨投入不足，另一方面有限的投入却因事先调研，试验不充分，而导致实际上的大浪费，真让人痛心呀。
站段以上的领导干部都怕您，一方面是您工作要求高，另一方面在干部任免上，您的力度实在太大，各级领导一个君前应答不合您意，立马就能丢官。一合意，当场拍板就能提职。提速时如稍有谨慎不合您意，立马换人，理由是没有能力，没有魄力。这多少让旁人觉得您有点武断，有点大家长作风。上有好者，下必甚蔫。下面的领导为了在您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魄力和手段，把胡作非为当成了锐意进取，把蛮干瞎指挥当成了有魄力。一切唯领导意志，一切看上峰的眼色行事。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许多真实的情况您根本不知道，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部下想让您看到，打算让您听到的。在他们看来，工作做得如何并不重要，职工死活更是微不足道，只要把上级领导哄开心了，一切就都OK了。长此以往，您耳目闭塞，能不影响您的决策吗？
最后，我还要提一件您最烦别人提的事情。那就是您的弟弟。您曾经在部机关大会上说，你们议论得很多，但我要说的是我弟弟是我弟弟，我是我。您在那场合说过这话吧？为什么说呢？当然是您听到了部机关里的议论，感到心里不快。可我要告诉您的事，部机关的各级领导们说话肯定是有顾忌的，基层职工是怎么议论的？那话说得可是更尖锐呀。是的，您是您，他是他，但如果您不是部长，他一个副局长能胡作非风多年而没人敢管吗？局党委干什么去了？监察机关干什么去了？这是傻子也明白的事，您在部机关大会上那么说，有些越描越黑的效果。
好了，点到为止，就说这么多吧。真要展开说下去，我想写一本几十万字的书那是不成问题的。但我要说的是，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方式和结论也许并不相同。咱所说的也未必全都正确，权作一个参考。
之所以斗胆直陈，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作为一名铁路职工，我觉得做事要凭良心，要对得起自己这份工资。我不敢以基层民意代表自居，我没这个资格，但我相信绝大多数基层职工有着和我相同或相似的看法。
许多职工都巴不得借此事故撤换您，但我要说的是，即使直撤了您，又能如何？全国铁路的面貌因为撤换了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能的，许多事情是大环境使然，积重难返，不是个人所能抗拒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事在人为，人最怕的就是畏首畏尾而不作为。
如果您安然渡过眼前这一劫，还能继续当咱们的总舵爷的话，那么我希望您能倾听一下下面的呼声。但我不希望你到现场召开座谈会，下面会事先把一切都安排好的，您听不到真实的东西。您有空的话可以轻车简从，就象在北京西站一样，和普通职工聊聊，最好不要有别的领导在场，而且事后在与局、段干部谈话时不要把职工的个人信息透露出来，不要让大家说话有顾忌。咱们有些领导打击报复的手段是相当相当强悍的。当然，职工们说的也不可能全对，您自己做鉴别吧。
本来，网络是一个极好的言论平台，咱全国铁路都联网了，您鼠标一点，立刻就能知道许多真实的情况。但非常遗憾，铁路内网原有大大小小一百多个论坛，都被规定严禁谈论工资、待遇，铁道部、以及领导。这是为什么？因为不满的意见太多了呗。可即使如此，这些论坛也一个个被查封了，因为总有职工说一些让领导听着不顺耳的话。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做法实际上加剧了干群对立，矛盾得不到解决，越积越多，工作怎么能搞好？怎么能不出事？
好了，不能再说了。
我的言语如有冒犯之处，非我本意。您大人有大量，别和群众一般见识。
这几天您一定忙得焦头烂额，肯定累坏了，请注意保重身体。
衷心祝您身体健康。
一名基层职工
2008年4月30日
昌局忘情的大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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